王方晨《不凡之镜》

　　安徽文艺出版社最新出版的当代名家精品珍藏系列，山东实力派作家王方晨赫然在列，五部中篇《处处金枝》《不凡之镜》《女病图》《大陶然》《神马飞来》，结集而成《不凡之镜》中篇小说集，为读者钩沉了几则遗落在茫茫人海的故人旧事，远在天边而宛在眼前，貌似平凡而隐匿神秘，娓娓道来而意蕴绵长，少年的自作多情、中年的心存芥蒂、老年的孤独落寞，不经意间，呈现了纷纭世事后的人心本相与朦胧面纱下的温情炎凉。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平凡里生发出奇异的世相，温和中潜隐着凛冽的锋芒，作家王方晨以惯常的叙述手法，还原了底层民间的原汁原味的世态万象。在这里，能窥见人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能谛听历史的绵绵不绝的旷世回音，能感知生活现实的纷繁琐碎一地鸡毛，能憧憬青春的诗意梦想与骚动叛逆，能体味老年的孤立无援与无可奈何。王方晨以锋利的剃刀，挑开平凡人生的真实面貌，直抵人性的幽暗之处，契合了无数读者受众的期待与想象。

　　“一旦故乡不为家，人间处处是天涯。”漂泊的命运轨迹，勾勒出了尘封已久的少年情事：一个美丽少女坐在一个同样风华正茂的少男身旁，出神地看他光着膀子描摹英国著名风景油画《金枝》，另一个手执画笔的少男黯然神伤。

　　《处处金枝》聚合了先锋艺术家周海洋叛逆而有激情、理想而又落魄、敏感而执着、孤独而多情的人生片段，其间穿插了其好友中国知名画家“挪威粒子”蒋高凡于肺癌晚期跳楼自杀的事件，更有对1980这个数字情有独钟且拥有隐秘身世不肯示人的豪姐，艺术的理想抑或艺术的卖场，生活的想象抑或生活的真相，圆明园、宋庄、星月湾1980。尊严、品格，有时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一文不值。每一个艺术符码的背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线索有待解密。当真相浮出水面，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正应了小说中的一句话：“京城名利圈就如同一个吸力巨大的黑洞，往往只有真正有质量的粒子才有可能逃逸出来。”

　　也许，相比于世界著名的巴塞尔艺术博览会、弗雷兹艺术博览会、法国当代艺术博览会、欧洲艺术博览会、日本青荟艺术博览会，只有那幅珍藏了整整二十年的画作《金桂美》，才可能是纯粹艺术的现实表征。

　　世上有一种恶，就是要一个人去做完美的受害者。《不凡之镜》中，一部半新半旧的马自达，揭开了城市小市民于欲望化空间里的时代病症。不同于一般家庭的餬涂咸菜，粉妆玉琢的葛不凡的早餐是红烧肉。他重点大学毕业后顺利留在省城，但结婚后也未挣来一台象征成功和荣耀的小车子，而当年的小跟班，如今的律师孙小藤，已是三教九流无所不能的人物，遇事遇人自来熟的环子，与丈夫段伟开公司做房地产挣到上亿家产，还有靠公车租赁成为暴发户的黑腚，也俨然是世俗的成功形象。

　　葛不凡与母亲的关系问题，是他人生中巨大的喜马拉雅山风口。与高雅优美的母亲相比，继父更像一株霉烂的禾穗，葛不凡的人生也不过是一个四下透风的破房子，空虚黯淡，颓败荒凉，其它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造化弄人的时代，谁都可能需要缓口气儿。武汉疫情的爆发引发了葛不凡心中的精神地震。他毅然决然以个人名义，组织向疫情爆发地武汉捐赠蔬菜，世界的弃子，终于成为活子。于是，吼唱“鸡腿塞住大嘴巴”的岳父的隐秘情事，胆小如鼠的老处长在同一间房子里黯淡耗尽一生的情形，渐次淡出，一切渐行渐远，伴随着寻根之旅上的世俗尘烟。

　　生活像个陀螺，一刻不停旋转。会跳扇子舞，忙得像个陀螺的丘艳芳，竟然出现在斗狗场，与一个叫丁保钩的人不期而遇。《女病图》为读者缓缓讲述了一个关乎爱情的温情脉脉的“瞒和骗”的寻常故事。已嫁过两个男人的丘艳芳，交谊舞、扭秧歌、扇子舞，无所不能。她拉拢起一帮不幸的女人，组成“女团”，有被丈夫嫌弃的娘家卖豆腐的女人朱小媛，有名声不好有着难堪过往的大学副教授兰沫女士。 几个女人赤膊上阵，上演了一出出斗智斗勇的人生大戏。做戏何如看戏好，下场更比上场难。幕布徐徐降下之时，丘艳芳蓦然发觉，自己整天为别人解忧解难，而自己准备以身相许的“省直机关干部”丁保钩竟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此时此刻，小说中“啦啦啦……粉红的扇子飞舞，啦啦啦……想和你一起漫步”更像是飘在城市上空的一种善意的嘲讽。

　　一个日渐衰朽的老人，需要的是生命的热闹。《大陶然》聚焦陶然小区的鰥夫狄肇魁和寡妇怀酽姄，演绎了一出啼笑皆非的人间悲喜剧。鰥夫狄肇魁和寡妇怀酽姄，相约到体验馆体验锂辉石床垫，怀酽姄翻爬护栏受伤住院，出院后住在狄肇魁家中，由此引发出一系列家长里短的悲喜故事。济南市压铸厂头一号冤大头，任人欺侮的窝囊废，倒霉催的家伙，这些称号集于狄肇魁一身。鰥夫狄肇魁不顾女儿卫庆的反对和谩骂，为照顾接进自己家里的沉脸噘嘴的寡妇怀酽姄，开始了熬骨头汤、买豆浆油条的生活，周旋于寡妇怀酽姄及其子女之间，最终上演了一出“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黄昏恋情的传统剧目。曲终奏雅之时，鰥夫狄肇魁骑坐在经十东路中间护栏上空手打镲的形象，更像是这个世俗世界和混沌人生的无声的注解。也许，苍茫无际的世界里，两只小镲才是他的挚爱。

　　时光的流逝，丰润的少年，转瞬间已成老朽。多年前的爱恨情仇，摇摇欲坠，像一栋破旧颓败的老屋，掀开了蒙蔽生活的幕布一角，隐藏着多少未知的爱恨情仇?《神马飞来》裹挟着怀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北洋大戏院、大观园照相馆、中山公园、黑虎泉、省府东街、芙蓉街、东花墙子街，火车站绿顶钟表楼宏阔的钟声，二环西路外的大庙屯集市柿子丰收时的满地金黄……

　　嫁给留洋博士毕守鹤的毕老太、铁路局退休职工冯聿宝、冯老太朱桂贞三人之间的爱恨痴怨，跨越几十年而悬而不解。一起莫名其妙的车祸之后，冯聿宝绝食自残以求速死，生死弥留之际，《齐鲁晚报》记者钱冈的报道，揭开了这个尘封已久的秘密，毕老太探望冯聿宝遭拒，与冯老太相向而跪，斯情斯景，令人心颤。一段情缘往事，几度人事秋凉。各家子女的争吵，业凸显出老年人孤立无援的生存窘境。盛年不再，青春可堪回首，火车犹如神马，一匹枣红色的神马，永远跃动于诗梦之中。

　　平凡之所，有不凡之镜。有为之年，写有味之书。作为新世纪“文学鲁军”的领军人物，当代作家王方晨沉浸于生活深处，生活与写作同构，探幽逐微，积健为雄。此次推出五部中篇合集，实现了从“山野间的先锋”到“城市中的写手”的整体性观照的跨越。串珠缀玉，描摹人间赤橙红绿青蓝紫。仰观俯视，呈现俗世柴米油盐酱醋茶。日揣夜摩，还原人性喜怒哀惧爱恶欲，系人间大爱于底层民间，求返璞归真于人性人心，沉入文本。有往事的喟叹、有秘密的心结、有俗世的尘嚣、有孤独的探求。走进现实，作家王方晨于艺术的厨房，积数十年文学之功，以温热密实之灶，蒸煮煲烧，于习焉不察的生活本相菜单之上，升腾起了不一样的人间烟火。

作者简介：

张建波，男，1971年，山东政法学院图书馆馆长、教授、文学博士，山东省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山东省作协会员。出版学术专著《逆游的行魂——史铁生论》(山东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齐鲁楹联文化品鉴》(山东画报出版社2017年版)。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