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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凤歌》:乡土空间的时代倒影与底层镜像

发布时间:2024-09-14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胡学文在今年《钟山》3-4期上连载发出35万字的长篇新作《龙凤歌》,作品延续着其历来重视的现实品格,并继续保持着知识分子审视世界的传统。读《龙凤歌》,能感受到胡学文确实如其自言那般“住在小说里”;在这部小说里,胡学文以对时代倒影的打捞、对底层镜像的拾掇及对史诗调性的开掘烛照现实。文人的操守和良知、胸怀与勇气如基因般复刻在小说里,也因此,《龙凤歌》有着非常明显的“学文”烙印,却又不止于乡村、底层、苦难等源出亲身实践的基础,而是走向一种对底层叙事拓维后的史诗表达。

“五台”即舞台:

打捞宏阔岁月的时代倒影

把宏阔岁月埋入小说,非胡学文在《龙凤歌》中的一时兴起,而是几乎深嵌于他的每一部长篇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有生》。《有生》写的是“一个跨度百年的‘接生婆’的故事”,借祖奶之口以一天一夜的浓缩讲述,打捞过去一百余年的时代倒影。谢有顺言《有生》再现了“百年家族史的曲折繁复”且“讲述了历史苦难中个体的泪水和坚韧”。我想,这大概与其一以贯之的打捞宏阔岁月的传统关系甚密。

将自己抛入时代并悉心感受时代洪流,是胡学文不断突破自我的有效方法。只有坚守初心、保持自身纯洁的作家,才有可能经不断回望完成对时代的“打捞”。同时,也只有以亲历者姿态感受过岁月变迁的作家,才能写出如《龙凤歌》那般具鲜明时代烙印、引人共鸣的宏大叙事作品。

《龙凤歌》以八十余年的长时跨度,打捞着作者回忆里的真实。当生活的艰难经过时间的打磨与岁月的过滤,便自觉成为作者对冲时代的调剂,无需体验加工,只需慢慢沿着时间长河默默打捞即可。小说以马秋月与朱光明新婚后的第一晚作为开端,并迅速交代了马秋月身患梦游病症的现实,而故事时间则以马秋月的父亲马天找寻走失的枣红马为始。胡学文的聪敏在于借倒叙、插叙、补叙等叙事手法的交叠使用,不断穿梭于枣红马现身至朱丹死后朱灯持续圆谎的那数十年。因为是沿“河”打捞,所以并非所有的事件都能如愿获得,胡学文就这么拿着一支笔,将五台的三三两两渐次打捞,并以极高超的拼接艺术,搭建属于过去八十余年的舞台。于是我们看到,底层人怀着对未来的期许,把苦难扛在肩上进行着或隐忍或爆发的“表演”。武三一方面以队长的身份演绎着大集体时代底层掌权者的“权威”,一方面又以妻子偷人的身份撬开了农村风流韵事的豁口。主人公朱灯更甚,因为从小长得小、说话慢,却还能在历经苦难(从床上摔下、掉入水个洞的水中)后考入师范,并历经老师、乡干部、市报社副刊部主任、省报编辑等。不管是武三、朱灯、朱光明,还是朱丹、老丁、罗毕干等人身上发生的事,背后都透着亮闪闪的时代光影。武三大队长的“权威”、朱灯的工作经历、朱丹的意外去世,以及老丁与老毕干年龄差辈的婚外情、私生子,都有时代雕刻的印记。

如何讲故事,定是胡学文思忖过的。胡学文就这么平静地,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让我们借朱灯窥见了记忆中的时代风景,只是这风景渐远,一如水中倒影,可静观却不可再拥,无论如何打捞,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

岁月亦如镜:

拾掇亦真亦幻的底层镜像

不少学者指出胡学文的一大标签是“底层”,他笔下的人物多活动于底层的边缘地带,在面对接踵而来的苦难时虽能隐忍坚持,但却不见得能够把握未来的方向。譬如《落地无声》中的乔先、《麦子的盖头》中的麦子、《飞翔的女人》中的荷子等,均在困惑、困苦、困顿中撕扯、苦撑。如何在面对困顿时握紧有限的幸福?当生存与现实的压力逼迫个体放弃伦理和情感,潜隐于作家内心的对底层生存境况的呐喊使得胡学文格外亮眼。胡学文的底层叙事揭开了现实的重重帷幕,向读者呈现了一种鲜被注意的生活真实。深浸其间的人们讶异于过去底层世界如此不堪的生活现场的同时,也被胡学文内心深处对历史的尊重与对底层的呐喊所震颤。

历史值得也需要被尊重,然现实的真实与情感的真实同样值得关注。胡学文曾说:“生活确实是很艰难的,但是经过时间的打磨,经过时间的过滤,特别是作为一个写作者,回忆的时候,那些东西、那些记忆可能都变得非常珍贵”。显然,记忆是真实的,却又不完全是真实的,遗忘、隐曲与重塑,让记忆似真非真。当胡学文在《龙凤歌》里以亦真亦幻的笔法再现历史,我们就应当看到他在拾掇底层镜像时的努力。枣红马、那团黏稠的雾、带羽的白兔、会说话的猪等在文本中的出现,印证了他小说中确实存有魔幻现实主义及其自认的“黑色幽默”成分。或可这样理解,当苦难过于坚硬,虚幻与戏谑有时是可以成为软化苦难的一剂良方的。

马秋月是胡学文在《龙凤歌》中着意塑造的特殊角色,底层的阵痛就这么直截而赤裸地烙在她身上。许是不忍苦难就这么将马秋月压弯压倒,梦游、癔症与听麻婆子讲故事成为她排遣郁结的窗口。因为父亲坚信枣红马带来的“天定姻缘”,马秋月嫁给了一贫如洗的朱光明,而非她想象中的“梦幻图景”。可以确定的是,马秋月刚开始就是不如意的,正如小说中所写的,“她的不如意与男人的家境、长相、才华,与明确的一切都没关系。她在意的是梦幻图景”。但是紧随其后的,便是最基本的生存问题,口粮安排、债务偿还、人情往来等令马秋月屡屡犯难。如果无法直面,想象许是躲避苦难的有效方法。“石头不是一次压在心上的,今儿一块明儿一块,不知不觉,堆积如山”;于是,在一个个奇幻的夜晚,马秋月一次次听从或声音或记忆的召唤,不自知的行走在洒满月光的旷野里。

突围正当时:

开掘底层叙事的史诗调性

将眼光置于底层,又能创作出史诗性作品的作家,骨子里多具悲悯情怀,且有审视历史的眼光和正视民族苦难的勇气。作家只有在经历生活的过程中感知到了时代的宏阔与社会发展的震颤,才有可能在再现厚重历史的同时进行自我思索,才有可能开掘出底层叙事的史诗调性。

《龙凤歌》是一首苦难、不平与多事交织的歌,虽因深耕底层而无传统史诗作品那般有绝对英雄人物的突显,但并不影响其史诗调性的浮显。通览胡学文的几部长篇可发现,他是有这样的野心的,较为明显的是《有生》。《龙凤歌》与《有生》一道,呈现出突围后史诗新质迸发的特点。两部小说将故事散布在相较时长的历史跨度中,有意避开传统史诗作品的特点,而大体表现为从集体记忆的历史维度到个人记忆的历史维度转向、从对大时代的重视到对小人物的美学迷思、从对宏大叙事的绝对遵从到对庸常生活的青睐等。宏大历史是散落并嵌生于个体记忆中的,因此我们很少看到胡学文对时代进行直接而全面的表达。《有生》以祖奶为中心进行故事讲述,基于祖奶的身份设定,因而在面对历史现实时,并不能如史学家那般精确;相反,因为个体经验和个体记忆的缘故,宏大历史借祖奶的记忆性叙述完成婉曲表达。《龙凤歌》亦是如此,小说最突出的地方在于文本中植入了大量的个体心理描写,以及对宏大历史拆解后借个体记忆复现时代轮廓。马秋月作为联通《龙凤歌》的关键人物,始终活动于底层空间,但这不不妨碍她以自我视野体察社会变迁与时代变革。马秋月在整部小说中并无太多言语,但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多伴随着对其心理活动的细致描写,从如何解决一家人的日常口粮,到从想要缝纫机、收音机,乃至到后面朱丹出事后的心理纠葛等均如此。时代的印记就这么悄然地随之显现,当我们深入《龙凤歌》,“小而轻”的史诗性叙事、虚实渗透与原型隐喻等这些传统史诗中鲜有出现甚至没有的形态在此却随手可撷。

个体记忆是历史大潮的佐证,我们需要唤起潜藏心底的记忆,对特定时代苦痛记忆的复现,不是为了剜开伤疤博取同情,而是为了提醒时下的我们珍惜生活、努力朝着更加美好的未来奔去。当个体记忆被历史主潮的褶皱遮蔽,以一种表层形式的“反”史诗性进行小人物个体命运的书写,实则也能牵出大时代样态。胡学文便是在对庸常生活的青睐中“埋入”宏大叙事的介质,以起到引人深思、启人心智的效果,正如葛亮有言:“对于具有历史感的国族来说,每一个当下都不是孤立的,都是时空网络中的某个坐标,必然有其发展的起点与渊源”。胡学文在作品中为我们塑造了一批活在底层、奋斗在底层的人物,他们有阵痛却也能在阵痛中成长,共同组成横跨百年的底层群像。

胡学文对乡土空间的绘制,多是站在现实批判的角度表现时代与再现历史,其间多夹杂着反思意味。《龙凤歌》以极强的叙事性记录了数十年来中国的发展变迁,也在史海钩沉中为长在民间、活在底层的群体提供了为读者所知的机会。读完《龙凤歌》,我们能够感受到社会的惊人之变,及人民生活水平的跨越式改善;但更加引起我们注意的,是蕴蓄在小说中的底层发展史与思想变迁史,是底层空间传统中的温情与弊病带给我们的喜怒哀乐。

作者系赣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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