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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批评家 | 张伟栋:如何读一首诗

发布时间:2024-09-14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我的批评观

如何读一首诗?

张伟栋

在一次课程之后,我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如何读一首诗?那时我初来乍到,刚登上讲台不久,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夏天的忧郁与永恒,空气中热浪无数次将我融化并使心神恍惚于明灭之际,辗转于荒谬与真实之陡峭。我随口回答说,按照你自己的心意来读。很多年之后,我并不记得是谁这样发问,以及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焦灼与困惑,不管怎样,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回答实在是毫无意义。有人说,把诗当作诗来读,或者像某某某一样读诗,现成的答案比比皆是,其实同样没有意义。如何读一首诗,难道不是一个异常艰难的问题吗?尤其是在诗之真理失落的时代,我后来意识到,一个人除非清楚并思考诗在这个时代的困境,否则无论怎样作答都难免沦为空谈。或者说,在我们的时代,没有比诗更为艰难的事情,小说、艺术甚至哲学都还不能体验到这种艰难,这种艰难在于诗之真理的晦暗不明,此种晦暗中,借用海德格尔的话,我们今天实际上都无法领会这一问题了,乃是因为我们的时代分外敌视这一问题,且拥有无数浅薄空洞却误以为真的答案。

事实上,我的诗歌研究一直是在这样困境中去探究当代诗的处境,追寻并试图想象一种历史诗学,来构建并恢复诗与历史的普遍性关联,这也是当代诗今日的艰难境况所提出新的诗学问题,即一种普遍诗学的构想,这是自浪漫主义诗歌以来的一个梦想,催促着诗歌的自我革新。从目前的状况,此种困境可以转换为这样一个问题:“在贫困时代里诗歌何用?”而不是著名的海德格尔式的“诗人何为?”今天的诗歌如果不能对这个古老的问题做出确实思考,将无法逾越自身障碍。如此来说,“诗歌何用?”不同于海德格尔的根本之处在于,它着眼于当下的历史境遇而发问,评估当代诗的首要问题乃是“诗歌何用?”因为这一问题最能够暴露出当代诗在语言、审美、历史与真理等方面的困境,也最能够暴露出当代诗人之间的歧路与论争。

在自我的困境中,如何读一首诗?正如斯蒂文斯所言:“所有伟大的事物都被否定,我们生活在一种新的和本地的神话的错综纷乱之中,政治的,经济的,诗歌的,为一种更为巨大的不连贯性所肯定。与此相伴随的是一切权威的缺失,除了暴力,实施中的或是即将到来的暴力。”诗在这个时代的困境,难道不就是自我的困境?一个不寻求超越的自我,一个功利的、锱铢必较、铁了心与现实讨价还价的自我,如何能与诗产生共振?我自己读诗经验是,一首我喜欢的诗会以神奇的节奏向我展示语言的无尽与浩瀚,同时一股热流向我心口汩汩注入,令人按捺不住地喜悦,庆幸并感慨这样的诗人和作品存在,这样的诗人和作品也会以他们自身的力量改变我的语言和感受,大多时候都是如此。但这还并不够。

21世纪以来,三个诗学命题携带着历史势能摆在当代诗面前:公共性、古典性与技术性,召唤着一种未来诗学的出现,从书写的诗转向行动的诗。这无论是对诗歌写作还是研究都提出了挑战,旧有的诗歌范式和研究方法以及诗歌观念显示出颓势,难以应对时代的变局。所谓公共性,是在普遍诗学的意义上重建诗与时代,诗与共同体的关联;古典性则要求实现现代汉语诗歌的本己性,而不仅仅是对古典诗学资源的挪用;技术性回应的是今日之智能时代所给出的历史性。三个命题也凸显出当代诗的危机与困境。那么,如何读一首诗?这意味着我们在期待一种新的诗学,帮助我们回应历史的急难与现实的急迫,这是我们这代人的历史和诗学的使命,唯有如此且别无他途。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24年第4期

批评家印象记

有关伟栋的一点感言

程光炜

大概是2006年秋季,哈尔滨的诗人张曙光致信于我,介绍张伟栋报考我的博士生。他次年考取,开始攻读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学位。通过曙光寄赠的小诗刊《剃须刀》,才知道伟栋已是这家杂志小有名气的青年诗人。据张曙光回忆,他2004年与文乾义、朱永良、桑克等创办诗刊《剃须刀》,可见伟栋是后吸收的成员。2010年伟栋拿到博士学位,由我介绍到海南师范大学中文系任教,记得那天他走下飞机时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感叹说:“海口真热啊!”此后的日子里,接收他的毕光明教授待他不薄,我想伟栋应该是一直记得的。眼看,这已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那个时候,我对诗和诗歌批评,已不像年轻时那么热衷,心情上仿佛已比较淡漠,认为钻研于此道,对做“学问”是一个不小的阻碍。在课堂上,记得也警告过在读的一帮与诗歌创作有染的学生。为达到让学生远离诗的目的,我每学期的选题,有意避开诗人及其作品,专以当代小说和思潮为主。伟栋跟他们一样,似乎表面上接受了我的“建议”,准备金盆洗手,做起了以材料为基础的学术论文。毕业以后,他们先后“旧态复萌”,或继续作诗,或干脆兼做诗歌批评家和研究者。反正山高皇帝远,学生们自谋生路,我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读书期间,我只在课堂上见到他,他似乎也是独来独往。我跟学生,除了上课和交流研究心得,一向没有个人的来往。只是偶尔听人说,他与在京的诗人臧棣、西渡和姜涛有一些断断续续的交际。我刚开始还担忧,一个思维跳跃、经常有奇异神秘幻想的诗人,怎么能进入学术研究领域?可很快,伟栋没有让我失望,他在讨论课上思维清晰、深入的发言,显示出不逊于他人的哲学思辨和逻辑思维能力,这时候才知道,他此前有美学出身,连同对诗歌的细腻、敏锐感触力,不仅没有妨碍他进入学术研究轨道,相反,还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这个特点,后来在别的曾为诗歌从业者的学生身上,都多少反映了出来。

据几个学生最近整理的中国人民大学当代文学史课堂论文索引表,伟栋在读期间撰写的论文委实不多,计有《“改革文学”的“认识性的装置”与“起源”问题——重评〈乔厂长上任记〉兼及与新时期文学的关系》《足球赛与新的国家想象——刘心武纪实小说〈五·一九长镜头〉解析》等篇,文章给人印象却比较深,比如《足球赛与新的国家想象》。论文利用现有材料,结合刘心武这篇“纪实小说”,复原了20世纪80年代初那场发生在北京、也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场“球迷事件”的始末,作者没有停留在对社会现象的描述上,而是提炼出了这个国家开始从“封闭”走向“开放”的一个难得的历史瞬间,以及有价值的问题。通过此文,显示了张伟栋在学术研究上“功夫在诗外”,一种异于常人的思想深度。在我印象里,他是那种不是每篇文章都精彩,却总能给人留下较深印象的中青年学者。比如,获得唐弢青年文学研究奖的《技艺的历史性——论新诗开端处的闻一多》一文。关于中国新诗的发端,研究界已有丰富的基础材料展示,也有诸多精彩的分析结论,应该不算新问题。然而,伟栋能独辟蹊径,他开宗明义地指出:“关于新诗开端或起点的问题,今天看来依然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因为开端并非是一个单纯的时间性概念,而是一个含义复杂的历史性概念。这就是说,对开端的确认,是从其所造成的结果而得知的。”他在引用别人观点的基础上,对胡适《尝试集》、闻一多历史意识和诗歌评论等不同方面,以理论穿透的方式,对这一旧问题展开了十分新颖的讨论。他得出的结论是,新诗的发端并不都是“观念”造成的,一定程度上还有“技艺的进步”,如果没有这种技艺的创新,所谓的“发端”,也不过仅仅是对旧诗的改造过程,而并非是真正的诗歌革命。这篇文章的好处,在于它的理论剖析,而非以材料见长,虽然强制性的理论介入,会让人留下比较主观的印象,然而它所开辟的“问题意识”,依然是值得关注的。

正如我在一篇旧文中所说,选择《李泽厚与八十年代现代文学》作为伟栋的博士论文题目,原因自然是李泽厚作为中国20世纪80年代学术思想领域第一人的影响力,他对那十年两代学者都有至深的影响和启发。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在80年代兴起有多种历史和学术脉络,但无疑李泽厚的影响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不是一个秘密。考虑到伟栋是美学出身,让他做这个题目显然比较合适。这个题目有两个主体:一是李泽厚,伟栋可能有比较的叙述空间;二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这方面的直接材料并不很多,尤其是将它与李泽厚建立起历史关联的时候,相关材料并不是十分充足和令人信服的。怎么把这两个主体的关系建立起来,建立它们的历史关联性,是这篇博士论文最为困难,也是最容易写出光彩的地方。据我观察,该书的第一、第二章完全发挥了作者的学术储备和研究能力,第四章的某些部分也有不少新见。如果我们仔细阅读前两章,就知道了李泽厚为什么值得受到人们的尊重,他对中国近现代思想史的深刻洞见,已经在伟栋的观察和与他的对话中展现出来。论文外审的时候,有北京师范大学和南京大学的两位教授分别致电给我,猜想是我学生的论文,而且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作为伟栋的导师,我自然分享了他的成绩和学界的好评,为他的努力由衷地感到高兴。

近年来,伟栋俨然已是诗歌批评和研究界引人注目的人物。这次他决定南迁,到新的学校发挥自己专长,开出一片新天地,起初我并不十分理解。后来,便渐渐觉得这对他也许是一次地域解脱后的新腾跃,毕竟他刚过40岁的年龄,人生还处于壮年,诗歌批评和研究也正入佳境。我祝他好运。

2024年1月19日于北京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24年第4期

(程光炜,中国人民大学大学文学院)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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