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美《嘉尔曼》
《嘉尔曼》内容简介:
1830年秋,“我”在西班牙旅游,结识了大名鼎鼎的土匪唐·育才。他告诉了“我”他的经历:他原是骑兵营的一个班长。波希米姑娘嘉尔曼用刀伤人,他在押送她途中,被她迷住了,放了她,结果被判监禁。出狱后,为了能与嘉尔曼在一起,他逐渐跟着她干起了走私、杀人越货的勾当。他曾杀了一个排长,那是嘉尔曼的一个相好,还在斗殴中杀了她的丈夫独眼龙。嘉尔曼知道后警告他,说迟早会轮到他。有一回她勾上了一个大富商,准备设计抢劫。他把她找了回来,两人大吵一场。后来,他们被军队包围,他中了枪,嘉尔曼半个月内陪着他。他想改变生活,要她跟他去美洲。但是,她说她已经不爱他了,“嘉尔曼永远是自由的”。她把他送给她的戒指扔进草丛里。他捅了她两刀,将她葬在树林里,然后自首了。
《嘉尔曼》赏析:
梅里美在19世纪的法国作家中是相当“另类”的:虽然勃兰兑斯说他具有诗人的气质和才华,但他并不是诗人,甚至厌恶押韵的辞文;他写过剧本,可是他的《雅克团》却难盘踞于法兰西舞台之上。他是以小说见长的,但在他那个年代,法国小说家如晴夜之繁星,名家、名作不计其数,而他一生只写了二十多篇中短篇小说,却能以此跻身于伟大作家的行列,享誉至今。这种情况即便在整个世界文学史上也不多见。
梅里美的魅力主要来自他的与众不同的创作个性。他的小说大多以否定19世纪法国社会风俗道德、人情世故为主题,但在观察社会、表现现实的时候,视角独特,感受也往往与他人不同。当他将他的感受传递给读者时,又有他独特的途径和方法。因此,读者一旦与他的作品接触,便有新奇感,从而留下深刻印象。
他的代表作《嘉尔曼》最能体现梅里美的魅力。嘉尔曼一出场就显示出波希米亚民族的习性:居无定所,无羁无绊,自由放荡,给人算命,兼带拐骗和偷窃。她从一开始就把“我”定为猎物,借口“很喜欢闻烟味,遇到好纸现卷的烟叶,她还抽呢”,为接近“我”做好铺垫。接着就盯上了“我”的打簧表,两次要求试试打簧表,并要确认这块表是否是金的。这说明她心中早已经盘算好了如何下手。她先应允去咖啡馆,后又同意去她的住所,初看都是接受“我”的邀请,但实际上是波希米亚人行骗偷窃的惯用伎俩,只不过嘉尔曼利用自己的美色做得格外自然、逼真。为了钱财,她甚至还想抹人脖子,杀人越货。男主人公唐·育才第一次见到嘉尔曼,也就发现她是一个“淫荡无耻,不愧为真正的波希米姑娘”。她在烟厂与人一言不合,便凶残地“拿起切雪茄烟的刀在对方脸上画了个X形的十字”。而且行凶之后,毫无惧色,甚至把杀人溅血当成寻常儿戏。可见,在嘉尔曼身上丝毫没有道德观念,甚至比一般凶悍的强盗更加残忍无情。唐·育才原本是一个老实本份的巴斯克人,一个基督徒,一心想当兵攒钱,以后回老家娶一个穿蓝裙子、梳辫子的乡下姑娘安稳度日。但是在嘉尔曼的引诱之下,不但放她出逃,而且还身不由己地追随嘉尔曼,与她合谋走私、抢劫、杀人,最后走上了断头台。因此,如果以一般社会道德标准予以评判,嘉尔曼毫无疑问是集狡诈、欺骗、残忍、无耻于一身的波希米坏女人。但是,梅里美在塑造人物的时候,却有意在她身上融入了一种特质,即嘉尔曼极端张扬的个性:泼辣、果断、勇猛、机智,认定了目标决不动摇,全凭感情和本性行事,无所顾忌,为了维系自己个性的绝对自由,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正像作者在描绘嘉尔曼容貌时所说的:“她身上每一个缺点都附带着一个优点,对照之下,优点变得格外显著。”嘉尔曼的种种劣迹也因为她的这种特质而闪烁出19世纪西方文学中所少见的夺目异彩。我们可以发现在嘉尔曼邪恶性格中,在她的身上蕴藏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激情,时时不加掩饰地喷射出来,推涌着她干出惊世骇俗的举动。这是她鲜明个性的光源,如一束燃烧的烈火,照亮了嘉尔曼的外表与内心,浮现出鲜明的轮廓,反衬出那个时代的苍白病态,死气沉沉。与上流社会的窈窕淑女、高贵命妇相比,嘉尔曼情感强烈,敢爱敢恨,虎虎有生气。梅里美是带着欣赏、赞叹的心情描写嘉尔曼的,写她的目无权威,无视体统,把她与西方社会的文明完全对立起来,借以表现他对资本主义社会恶俗风气的蔑视和抨击。这确实是梅里美的独家创举。在19世纪众多的作家中,没有谁有过这样的成功之举。尽管雨果、乔治·桑、狄更斯、萨克雷等塑造了像冉阿让(《悲惨世界》)、列莫尔(《安吉堡的磨工》)、密考伯(《大卫·科波菲尔》)、多宾(《名利场》)等待人处世善良仁爱、诚实真挚的人物,用来与社会的虚伪习气进行对照,但又无不例外地带上了悲天悯人的色彩。与嘉尔曼相比,他们性格软弱,行动懦怯,更多的时候表现出退让、容忍和委曲求全。因此,梅里美笔下这朵盛开的“恶之花”确实与众不同。这正是嘉尔曼给我们的独特感受,也是梅里美表现思想力度的独到之处。乔治·桑塔亚那说:“在艺术中异端便是正统。”梅里美所塑造的嘉尔曼的意义也可以作如此观。由此我们也可以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恶迹斑斑”的嘉尔曼,得到了世界各国读者的认可,甚至还被搬上了歌剧、芭蕾的舞台,千余年来广受欢迎。
这篇小说艺术技巧也别具一格,极其娴熟、精致。选文中,作者先用第一人称起头;然后记述土匪唐·育才的话语,用的仍然是第一叙述者。梅里美这样做,为的就是要取信于读者。因为《嘉尔曼》的故事发生在远离城市的偏僻山区,饱蘸浓郁的地方色彩,其中惊心动魄、惨绝人寰的悲剧足以使读者震颤,而用第一人称,会使你在震惊之余不至于对罕见事件的真实性生疑。在小说情节的发展过程中,梅里美时时插入“你知道”,“你如果去那里”之类的插入语,就如他就在读者面前,与读者侃侃而谈。
梅里美还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尤其善于布局。唐·育才爱上嘉尔曼后,发生的事件一件又一件,但我们始终猜不透接下来会如何演变。选文中,写“我”在嘉尔曼住所遇到唐·育才,但读者并不感到突兀,因为梅里美早在前面的章节做了铺垫。跌宕回旋、层层展开的结构艺术使梅里美的小说读来回肠荡气。《嘉尔曼》中充斥着血淋淋的复仇、情杀,惊心动魄的自杀或他杀。而造成死亡的原因,又大多是人物自身或他人的激情所致。激情在梅里美的笔下是一种强烈、可怕的力量,驱使人物为所欲为,同时,也成了引发读者共鸣的强大震撼力。
然而,更为了不起的是,梅里美在描绘种种激情的时候,自己却始终保持着平静的态度。他讲嘉尔曼的故事,确如勃兰兑斯所说,他一次也没有把自己的感情表现出来,就像监狱一样绝对沉默。但是,这并不是说梅里美对嘉尔曼没有爱怜,也不是说他的作品像后来的福楼拜那样,走纯客观记录的路子。他的冷冰冰的叙述,是他内心炽热情感火焰的喷射物,只不过已经“石化”而已。梅里美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一方面采取超脱的姿态,有意与他所记述的嘉尔曼故事保持距离;一方面他又有本事让读者从嘉尔曼这个人物本身去体味他的爱憎。他不轻易倾泻赞美之辞,反而常常会揶揄几句,打趣中含着某种亲密;揭露丑恶时,他又从不金刚怒目,倒是常常侧面迂回,用上若明若暗的隐语或暗示。他的挖苦和讽刺其实非常尖锐,只不过不显露刺戟,全藏在调侃、幽默之中。他的幽默轻松、俏皮、风趣,不是滑稽、荒唐,很少像狄更斯、契诃夫那样,用夸张来增强效果。
读梅里美的《嘉尔曼》,就像在优雅的客厅里,听一个智者平静地讲他亲历的故事,周围是一群大家闺秀,听得她们一惊一乍的。实际上,梅里美的小说原本就是写给那个时代的小姐、贵妇人看的,为的是取悦于她们。因此,他讲的全是她们所不知的化外之民,域外之情;用精致的结构,精致的语言,不动声色地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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