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莱斯《起义者》
《起义者》描写的是主人公万特拉在法兰西第二帝国末期、资产阶级“国防政府”时期以及巴黎公社革命时期的战斗生活和革命活动。作者用犀利的笔锋,通过万特拉坎坷多艰的生活道路,戳穿了形形色色的资产阶级分子的丑恶嘴脸;记录了公社革命的光辉历程,用饱蘸激情的笔墨讴歌了公社英雄们的光辉业绩。
在世界文学中,巴黎公社文学是一颗灿烂的明珠。如果说巴黎公社昂扬的革命精神在鲍狄埃、米雪尔等著名诗人的作品中以鲜明、有力、凝炼的诗句表现出来,那么真实动人地再现这一伟大历史事件始末的却是瓦莱斯的著名长篇小说《起义者》。
桀骜不驯的万特拉不仅童年处境悲惨,就是在成年以后也依然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贫穷常常使他陷入绝境,他要“常常勒紧裤带,来止住咕咕直叫的饥饿”。为生活所迫,他当过学监,做过“奶妈”———一个专门解开婴儿襁褓来检查婴儿性别的小登记员,后来又不得不进《费加罗报》谋生。他的学监职务被解聘的原因是他向学生宣传“完全不必学”“从大学规定下来的那些课程”;他被免去小登记员职务,是因为星期日在音乐厅发表演说攻击政府;他进《费加罗报》还不满一个星期,就使老板感到头痛。这家报纸的读者是一些女演员和贵妇人,偶然来一次万特拉那还觉得怪有趣的,就像到朗波谱酒吧去荒唐一次,就像到农庄去吃一次淡牛奶浸黑面包,就像上等女人访问工人家庭,觉得那儿的汤很香,———可是天天来万特拉那可不成!万特拉“不能也不愿意做老爷太太的助兴人”。他对老板说“你需要的是一个解闷的人,而我是一个反抗者”,于是他卷起行李又重新回到穷人的队伍里。
可是要“和整个巴黎上流社会作斗争”的万特拉并不就此罢休,他四处奔走,办起《大街报》,向政府发起攻击,“把巴黎议员描写成小丑或未来的刽子手”,结果被关进牢房;后来他又在别的报纸上继续撰文指责政府,又被抓进监狱。
1870年7月,拿破仑三世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发动了对普鲁士的战争。
9月初,拿破仑三世在色当战败后向普鲁士人投降。9月4日,巴黎爆发革命,第二帝国覆灭,但资产阶级攫取了政权,组织了临时政府。瓦莱斯生动地描写了万特拉这一时期的战斗生活,表现了他的政治远见,英勇不屈的斗争精神和逐渐成熟的斗争经验。到这里,万特拉这个反抗者的形象更加鲜明和丰满了。
对于资产阶级临时政府,万特拉一开始就认清了它的本质。他很清楚是“善良的人民用自己的肩膀托住那批政客,让他们爬上了高位”,而“人民的胜利,就是失业。失业,就是饥饿———共和国成立以前和成立以后毫无两样”。他不再孤军奋战或者盲目反抗了,开始自觉地和巴黎劳动人民站在一起,投身于紧张激烈的战斗,经受着“炮火的洗礼”。他当上了国民自卫军的营长,带领队伍攻占拉•维勒特区政府;他被选为巴黎二十个区的中央委员会的代表,参加了《红色宣言》的起草工作。对此,小说作了动人的描写:万特拉和其他三位同志把自己关在一间小房子里,“每在纸上写一行字,就得拉一下自己的头发”,生怕把这神圣的宣言写得“平庸或者夸张”。在严寒的深夜,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他们苦苦思索着“要跳动着巴黎灵魂”的句子。终于,在一阵剧烈的炮声中,这样的句子诞生了:“让位给人民!让位给公社!”因为起草宣言,万特拉被捕了,在法庭上他表现得十分英勇。这时万特拉已有一定的斗争经验,他利用有利时机,机智地逃脱了虎口。后来他虽然隐蔽起来,但对于战斗的愿望却越来越强烈。
《起义者》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万特拉参加巴黎公社政权的那些章节。一方面,瓦莱斯让他的主人公置身于这场伟大的斗争之中,去经受炮火的洗礼,从而使他的思想境界升华到新的高度,使他的形象闪耀着动人的光彩。另一方面,通过万特拉的亲身经历,艺术地再现了巴黎公社革命的过程,特别是对于那著名的“浴血的一周”从一个侧面作了极为细致的艺术描绘。在这个意义上说,《起义者》是一部光辉的历史文献。
万特拉听到起义的消息,禁不住高呼“好呀!革命爆发了!”在那有着重要历史意义的72天中,即从3月18日至5月28日的日日夜夜里,万特拉始终战斗在自己的岗位上,他主编的《人民呼声报》热烈地歌颂革命,歌颂自由,在战斗中发挥了巨大作用。从5月21日凡尔赛反革命军队向公社发动进攻,一直到5月28日公社最后失败的整整一周中,万特拉作为一个公社战士和指挥员走遍了巴黎的各条街垒。5月23日在反革命军队步步逼近的时刻,有人动摇了,提出放弃抵抗,投降敌人,这时万特拉坚决拒绝。他慷慨陈词:“我负责决不签署连社员们也不会听从的命令……我不要我的名字在起义者的军营里受咒骂!我不同意!……如果你们想投降,请你们先杀了我,或者让我自己先自杀掉。”这段话充分表现了他对革命的忠诚。革命被镇压了,万特拉离开了巴黎,可是他并没有丧失信心,他期望着革命再来的日子,“有一天人民被赶到街上,被迫作战的时候,我还可以跟他们站在一起”。
瓦莱斯在小说的最后部分,逐日地记叙了“浴血的一周”的惊心动魄的斗争。他热情地歌颂了英勇的公社战士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壮烈举动,无情地控诉和斥责了反动派的暴行。这些篇章无疑极大地丰富了《起义者》的思想内容,提高了小说的思想价值。
诚然,小说主人公万特拉作为一个成长中和发展中的革命知识分子,还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如在严酷的斗争面前有时会胆怯,对敌人过于宽容,缺乏革命理论等,但小说没有掩饰这些,而是真实地加以描写,这显然和作者本人的思想有关。瓦莱斯是一个英勇的革命者,一个光荣的公社战士。但他毕竟还不是一个科学社会主义者。对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还缺乏正确认识,他的这些弱点自然不可避免地在自传体小说的主人公万特拉身上表现出来。但万特拉并不等于瓦莱斯,他的这些缺点在当时是有代表性的。从真实地历史地表现进步人物的强弱两方面的特征这一点上看,《起义者》在如何塑造正面人物形象这一点上,对我们今天也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起义者》不仅在思想内容上有很高的价值,而且在艺术上也颇具特色。作为一部优秀的艺术作品,它的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艺术风格达到高度的统一。
从巴黎公社革命这一题材本身来看,它似不怎么适合比诗歌容量要大得多的长篇小说这种文学形式,因为无论是从时间的跨度还是从事件复杂程度来说,要构成一部具备较为庞大的结构和富于戏剧性的情节及冲突的长篇小说,难度是相当大的。瓦莱斯不满足于巴黎公社革命仅仅在诗歌中得到突出表现这一状况,而采用长篇小说这种形式来表现它,这种选择本身就表明小说家瓦莱斯的艺术胆识和才能。
瓦莱斯在小说中采用了第一人称和近似于日记体的形式,他不重视作品情节的复杂性和冲突的戏剧性,而注重人物性格的变化和精神上的发展,这些显然都是与小说要表现的题材相适应的。而作品的自传性质,也有利于作者广泛深入地描写主人公的精神状态。同时,这种形式的运用,更增强了小说所反映的巴黎公社革命事件的真实感。
瓦莱斯运用这种艺术形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对于一般的人物和事件,他通常是运用素描式的片断加以描绘,而不大注意人物形象的完整性和事件的连续性。但在小说的最后几个章节,他不仅连续不断地描写了 “浴血的一周”的七天的战斗情景,而且是有意识地标明具体日期、时间和地点。这时他记录下来的分明是一篇篇生动的日记。主人公万特拉以及许多公社战士的形象在这样的日记中显得格外鲜明,巴黎公社革命的最后的也是最光辉的时刻在这样的日记中被描绘得极为详尽和生动。这些篇章以它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在读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自然,《起义者》在思想上还没有达到《国际歌》的高度,但它的思想无疑是与《国际歌》一脉相承的,在某些方面可以说是达到了同一水平,而且在风格上它们也有相近的一面。从文学表现看,《国际歌》受制于诗歌的形式,只能够把无数动人的战斗画面凝缩为精练有力的诗句,它的悲壮风格主要是用慷慨激昂的诗句表现出来。《起义者》有着更广阔的天地来描绘公社英雄们的战斗生活,抒写他们的追求、痛苦和喜悦,所以它的悲壮色彩更多地通过生动逼真的战斗画面和英雄形象显示出来。作为同一时期产生的、表现同一题材的两部作品,《起义者》可以说是《国际歌》形象的注释。
《起义者》悲壮的风格更多的还是从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画面显现出来,在小说的前半部,瓦莱斯着力描写的是万特拉悲苦的生活境遇,表现的是他内心的矛盾和反抗精神,这时小说的调子是悲而不哀,既悲又愤;小说的后半部,随着主人公投身于革命洪流,作品的调子逐渐高昂起来。特别是到了小说的最后部分,即在抒写浴血的街垒战时,达到极致:既沉雄又激越,既悲惨又壮烈。在小说的尾声,主人公逃离巴黎时回首向巴黎方向仰望,似又透露出几声哀音,然而那雄浑悲壮的调子依然在鸣响不已。整部小说宛如一部交响诗:小提琴以柔弱的和弦奏出序曲,婉约之中隐露出刚毅,时而传来小号的呜咽;继而大提琴声出现,乐曲顿时显得深沉凝重,小号的调子也渐高;这时鼓声又起,大号吹出强音;突然,鼓声大作,弦乐和管乐齐响,把乐曲推向高潮;强声之中又出现各种变奏,高潮迭起;慢慢地乐曲渐至尾声,此间偶尔也能听到小号的尖叫,但整个乐曲的气势,犹如冲破万重山峦的奔腾江水东流而下,一泻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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