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占黑《半熟之士》
以奇趣精妙之语写日常琐碎之事,这是王占黑小说语言的一贯表情,从《空响炮》到《小花旦》,“占黑小伙”将凡夫俗子的野蛮生长刻绘得虎虎生风,让人在忍俊不禁之余产生无尽遐思。一方面,生活的无奈、无语和无聊在王占黑笔下生发出无限曼妙;而另一方面,无奈、无语和无聊的背后却是个体的无能为力。如果说王占黑小说中灵动谐趣的叙事语调是舞会上喧嚣带感的BGM,那么读完故事后的掩卷深思则像极了狂欢过后的落寞抽空之感。近期,王占黑发表于《收获》杂志的中篇小说《半熟之士》则将这种落寞和无聊演绎到了极致。
小说以“半熟之士”为题,取的是西点连锁品牌“好利来”招牌产品半熟芝士的谐音,故事最后其实也有点题。然而,又正如小说标题一样,文本中的点题却显得半生不熟——作为读者的我们不禁要发问:在“谐音梗”的机巧设置之外,小说人物中谁又是真正的半熟之士呢?王占黑没有明示,这意味着读者必须回到小说叙事中仔细探寻。《半熟之士》的主要情节由两个核心人物幅散而成,即沈宇明和小张。喂猫将这两个青年男性联系在了一起,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疫情让他俩产生交集。疫情突至,许多春节回乡的外地青年无法返沪,留下一大批空出租屋及屋内的宠物猫。沈宇明原本的求职意向为房屋租售中介,却阴差阳错被租户请去有偿喂猫,随着订单数量的暴增,小张被发展成了“宇明总”的下线。
沈宇明在小说叙事的视线中被不同人物观照,由之产生了多个形态的宇明。在小张眼里,他是人狠话不多的“小红帽”;在母亲侯永贞眼里,他则是大龄未婚、令人操碎心的不肖子。此外,一些边边角角的叙事话语也可作为沈宇明形象的补充:诸如浴室老板夸赞他“大起来肯定有出息”,舅舅侯永泉动不动就要口是心非地奉承他几句……然而,上述种种似乎又不是真正的宇明,毕竟这些看法或多或少都出于不同个体的身份立场与利益诉求。在我看来,同王占黑此前作品中的人物类似,无聊与无奈构成了宇明的精神底色,所不同的是,在宇明身上,无聊已被演绎到了极致。宇明妈妈侯永贞青年丧夫,人过中年的她一面要与弟弟侯永泉为老父母的赡养费斗智斗勇,每周三次奔赴养老院料理老父的饮食起居,其间绞尽脑汁讨巧省钱;一面又要为儿子的婚恋问题操碎心,因此不免对宇明絮絮叨叨、挑三拣四,母子争吵早已成了家常便饭。与母亲发生不愉快后,宇明照例在小区内漫游,这辰光里,宇明心事不多、眼睛雪亮,家家户户窗内的事情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王占黑在这里充分动用了她的语言天才,以“鸡兔同笼并相互折磨”表现母亲辅导孩子数学题的无奈窘境,指一打三,使人心领神会。也正是这样喧嚣的语言反衬出宇明灵魂深处的极致无聊,夜半游弋在小区内,玩味家长里短,着实令人叹惋。
如果说宇明起初的无聊出于原生家庭的逼仄环境,那么此后的无聊则源自疫情之后的“空城”氛围。前面提到,大量宠物猫滞留上海催生了宇明“发国难财”的念头,这其实只是宇明中介副业的一个方面。宇明凭借中介身份出入于待租售的大小房屋,频频转动他那双无聊的眼球,仔细观摩每一处房屋的内部格局。每每读到此处,总令人联想到巴尔扎克的许多作品,他在《戈布塞克》等小说中摹写室内装潢摆设同样细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巴尔扎克目睹了19世纪法国资产阶级暴发户“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的全过程,他以一天内牛饮五十杯咖啡后的高度清醒审视当时的一切人与物,这才有了《人间喜剧》“百科全书”式的文学记述。而在二百年后王占黑的时空里,国际都会上海集结一切庸人与超人、浓缩所有爱恨与情仇,最终剩下的又是什么?从某种意义上说,撸猫、吞半熟芝士、催婚、痴迷家装节目和相亲节目等等,都可视为不同年龄群体与消费群体纾解无聊的具体方式。也就是说,小说中出现的每一个人物都是“半熟之士”。
作为故事的“男二号”,湖北青年小张的个性特质不如宇明那般棱角分明,却也因其暖男气质成为小说的“温情担当”。小张和宇明二人身上有不少相同的关键词:猫奴、单亲、内向……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无聊。如果说宇明尚能时不时回家藉以打发无聊(尽管这家令他厌弃),那么小张则只能独居出租屋与宠物猫“妹妹”四目相对。“妹妹”是同小张合租的女室友江江留下的,江江在租期间与小张几乎未说过一句话,碰面也很少,但因小张是春节期间唯一滞留上海的室友,他不得不担起喂养“妹妹”的重任。如果不是因为“妹妹”,小张不会成为宇明的下线,更不会与江江互生情愫。这里就必须提及无聊的另一重指向,即这个时代的网恋。联系现实我们不难发现,如果不是疫情,一场恋情的开启或许不会这般简易,一场网恋的“奔现”也不会这般艰难。包括爱情在内的许多情感联结都被锁定在互联网这样一个特定的时空之下,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建立与瓦解变得同样简单迅疾,简单到小张因江江用微信发来的一句“晚安”便心波荡漾、志在必得。同样也是因为疫情,人与人之间面对面的联系变得愈发珍稀,珍稀如“梅”点了一桌外卖央求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小张一起吃完再走……
张新颖在为王占黑小说集《街道江湖》所撰的序言中谈到,王占黑的小说之所以动人,乃是因为它们总有一种触及关键之处的诚恳深切,此语颇中肯綮。在我看来,王占黑小说叙事瞄准的“关键之处”是与时代同频的,而其流露出的诚恳深切则是与现实同构的。技术时代中的个体本就无聊,一朝受疫情刺激,这种无聊则沦陷到了极致。同许多作家一样,王占黑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却能以游戏的笔墨、调侃的语调、别样的节奏将无聊写得有趣,恰恰是在这样一种表层谐趣与深层无聊的叙事形态中,大时代中小个体的生存困境显露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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