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突围——读南翔短篇小说《鸟笼匠》
读完南翔的短篇小说新作《鸟笼匠》(《百花洲》2025年第1期),脑海里突然冒出评论家李敬泽的一段话:“有的作家是行者。天上地下的路,他们替我们走过,他们将一直陪伴着我们,指引着我们”。作家南翔正是这样的行者,退而不休的他,始终奔走在文化教育、自然、非遗保护与文学创作一线,无数的路他替我们学生走过,并用自己的各种践行,启发着我们。《鸟笼匠》就是一篇行走者的问道之作,小说探寻现代化语境下的非遗文化生存之道、当代青年情感婚姻之道、万物和谐共生和教育改革与人才评价之道,是一部具有多重旨趣的短篇佳构。
这是一部有关非遗工艺生存困境与突围的小说。通过叙述一个非遗文化传人——鸟笼匠炳辉的现实困境与生存突围,小说艺术地探讨了现代化语境下鸟笼匠等非遗文化传人的当代出路。作家直接以非遗工艺传承人鸟笼匠为题,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彰显了作家对非遗工艺的深炽热爱与深切忧思。男主角炳辉以编织鸟笼维持生计、传承工艺,女主历史教师亚芳则是观鸟爱好者、环保主义者,鸟笼无疑是小说的中心意象,男女主人公因鸟笼工艺而两情相悦,而笼养鸟与爱护鸟、约束与自由的矛盾却是一体两面、如影随形,随着“金刚笼”(用于关猛禽)的出现,围绕鸟笼工艺存与废的冲突骤然升温,原本两颗逐渐靠近的心慢慢离开,最终女主亚芳选择了出走,就在这个分袂的过程中,找到了鸟笼匠的生存之道——“办一个鸟笼博物馆,同时把鸟笼工坊拓展成一个旅游和教学景点”。至此,冲突得以化解,非遗工艺找到了一条浪漫的生存路径。小说中大量细节描写,特别是对鸟笼编织工艺流程的耐心雕琢,读来鲜活生动,趣味盎然,增添了小说的画面感和知识性。此背后体现了作家一丝不苟、孜孜以求的工匠精神。小说中的吴城(南昌近郊)观鸟就是作家一次真实的田野调查经历,刚过去的一个冬至时节,作家从南昌驱车赶到吴城观鸟,冒着凛冽的寒风,驻足大湖池和常湖池,悉心观察鄱阳湖越冬鸟类和大湖生态。近年来作家始终关注非遗文化保护与传承,采访了大量非遗文化传承人,他出版的非虚构《手上春秋——中国手艺人》风行一时,获得第八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并被译成多国语言。作家即将面世的书写当代工匠之《手上风华——科技工匠谱》也受到读者的热切期待。此背后,折射出了作家和合共生、美美与共的价值追求,这也是南翔作品深受读者欢迎的深层原因。
这是一部当代都市大龄男女情感困境与突围的小说。《鸟笼匠》采用回望的叙事视角,以初恋为切入口,详细叙写了都市大龄男女炳辉与亚芳相识相知到情感突变再到重归于好的情感历程。作家南翔笔下的女性往往是美丽善良而聪慧能干,此小说中的女主亚芳个性卓然,“眉眼清秀、一对漆黑的眼珠的漂亮姑娘”。面对父母的催婚,大龄青年亚芳始终“坚定了一个信念,除了得见她心仪的男人,任何附加之物,都将失去其诱惑与阻碍”,而一旦遇到心仪之人,在感情关系中便始终处于主动、主导地位。正是她的主动,推动着小说情节发展,从相识相知、相依相拥到情感突变、悄然分开,再到重归于好的过程中,亚芳始终清醒理智、积极主动,尤其遭遇观念冲突之时,夜没有放弃对真情的执着与守望,她主动寻求外力帮助,终于找到非遗工艺的突围之径,有情人重归于好,可谓智勇兼备。在某种意义上,亚芳是炳辉与鸟笼非遗工艺的救赎女神,在作家笔下,熠熠生辉、光彩照人。相形之下,或是个性使然,或是劳作所限,炳辉则始终处于被动等待的地位,即便是亚芳负气出走,他也只是用拼命干活来对抗情感的煎熬,这是否也暗示着非遗文化生存困境的深层原因呢?当下都市大龄青年越来越多,不婚不育的状态有蔓延的趋势,桂师傅那句“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会得到回报,知道儿孙绕膝的好!”堪称一语中的,振聋发聩。炳辉与亚芳的情感突围之路,对当下青年的迷惘与彷徨,无疑具有积极的借鉴和启发价值。有文学的鼓舞,便值得憧憬理想,相信爱情。
这也是一部从鸟笼角度吁请关注自然生态的小说。鸟笼作为小说的中心意象,既是一种非遗文化传承,是手艺人谋生的手段,同时也是对鸟的羁束,对天性的扼杀。在生态意识日益自觉的当下,鸟笼的去留成了峻急的问题。为了跻身市场,年轻匠人炳辉早已悄然在探索一种全新的生存之道——竹编杯盏和竹编瓷瓶。亚芳出走之后,手艺人由震惊而反思。为撮合一对青年男女的爱恋,师傅毅然要烧毁精心编织的鸟笼,连徒弟也认识到,“非遗不必非得做鸟笼雀笼,可以开发的产品种类还有蛮多啊”。而观鸟爱好者亚芳的探索则更为彻底,“不仅大型鸟笼“金刚笼”不该做,就是那些传统笼养鸟的笼子也不该做了”,概因好些笼养鸟,直接威胁到自然界鸟类的生存。在“有钱也有情怀的企业主”助力下,直接将鸟笼送进了博物馆,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浪漫的结局,也是作家一以贯之的生态主张。在鸟笼的存废与功能转化中,小说的生态主义理想得到进一步升华,鸟及万物的和谐共生、生机勃勃,也是人类生存的必由之路。作家在此发出了强烈而激越的生态吁请和自由礼赞。
这还是一部叙写“中、高考失败者”的突围之作。近年来,南翔塑造了“徐文龙”(见南翔小说《寻找徐文龙》)等一大批有真才实学、却因为文凭低而遭遇不公正待遇的都市边缘人物形象,他们往往被挡在体制外、编制外,用超出常人数倍的辛勤和汗水,艰难却有尊严地讨生活,作家对这些人物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和深沉的省思。小说中男女主角都是中高考的失败者,如炳辉自嘲道,“我们都是被中考、高考打败得溃不成军却还耐得烦,就只有当篾匠了”,亚芳也说,“我就欣赏琢磨小问题,做小活儿的人”。面对这两个自嘲为中高考失败者,作家借人物之口深情地说“任何不会中考、高考的孩子,其实都有一份待开发的天资”,事实也确如此说,炳辉继承了师傅“就是要一根筋,一生只做一件事”的工匠精神,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亚芳更是凭借自己的智慧与才干,争取了外力支持,找到非遗工艺在当下的生存之道,同时也赢得了爱情,打开了另一片天地,形塑了别样的精彩人生。至此,作家的批判意识跃然纸上:我们在为炳辉这些“中、高考失败者”的别样成功喝彩时,也不得不反思,我们离真正的素质教育还有多长的路要走?我们的人才评价机制该如何改进?答案不言自明!
在这篇万余字的小说文本里,作家以非遗文化为小说叙事的圈层核心,层层荡开,不断拓展,融文化生态、自然生态、教育生态、情感生态等多重意蕴为一体,在纪实与虚构中,找寻着文化、情感和教育的突围之路,作品闪耀着现实主义开掘精神和理想主义光芒,既“表征着生活本身的丰蕴驳杂,又契合审美接受者日益丰富的心理变化和美学趣味”(南翔语),值得读者细细品味。
(作者系南昌航空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