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建基于人性内涵透视之上的家国叙事
最近以长篇小说《脉》(作家出版社2024年1月)而引起文坛广泛注意的江苏常州作家庄深,其社会身份既是一位工程师,也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内心深处潜藏有浓厚文学情结的他,在晚近一个时期写作兴致大发,倾注全身心的精力于文学创作之中。诗集《亲爱的,我们去踏秋》和四十集电视剧本《根》之外,庄深最主要的文学成就是自打2019年起,相继推出了《根》和《脉》这两部各自的字数均在70万字之上的大部头长篇小说。尽管庄深以“草根作家”自诩,但即使是专事小说创作的作家,要在短短五年内完成总字数140万字的两部长篇小说的写作,也非常不容易。
《根》出版时,引起了评论家丁帆先生的关注,他没有对作品做简单的全盘肯定,而是在题为《站在动荡世界的交汇点,我们如何耐心地剖析一部超长篇文本?》的文章中,丁帆明确指认,“《根》是在以庄姓家族为描写轴心,辅以袁家、赵家、刘家、黄家等家族的变迁史,构筑了一幅20世纪初年至五十年代半个世纪的历史画卷。”想不到的是,今年初,庄深带有鲜明续作性质的另一部长篇小说《脉》,就已经和广大读者见面了。
一个是“根”,另一个是“脉”,正如同两部小说的标题所明确昭示的那样,庄深的作品聚焦书写的,毫无疑问是家族根脉在动荡不安的20世纪中国如何延续发展的问题。《脉》聚焦的分别是庄、黄、袁、刘、李、金等六个家族的命运发展脉络,可以被看作是一部家族小说。由于整部小说先后涵盖了1949年进入共和国时代后六十多年里发生的重要历史事件,所以又可以被看作是一部历史小说。当家族的故事和国家的命运紧密缠绕在一起,自然也就成为了一种家国叙事。也因此,在我的理解中,《脉》最突出的思想艺术成就,倘若用一句话来加以概括,那就是,建基于人性内涵透视之上的家国叙事。阅读《脉》,艺术形式层面上一个不容忽视的特点,就是不同时代之间那种不动声色的自如转换。
“小说在历史上曾被称为‘市民史诗’,其原因在于它当时的主要读者群——中产阶级具有突出的社会地位。它被看作是这个阶级对现实认识的表现,或者换言之,对于那个世俗的、注重物质的同时也是道德化的现实表现。小说与它的丰满的、具有个性的,而且在道德上逐渐成长起来的人物形象密切相关,它也和某些观念密不可分,诸如前因后果的顺序,人物和社会按时间发展的顺序,自我和历史的渐进式发展等。”(罗吉·福勒《现代西方文学批评术语词典》,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5月版)虽然1980年代中后期来自于西方的现代主义文学思潮席卷的时代,一些文学界人士曾经提出过在小说这一文学文体中干脆放逐人物形象的激进理念,但在我个人的理解中,能否在深度勘探复杂深邃人性世界的前提下,刻画塑造出具有人性深度的人物形象,仍然是衡量评价一部长篇小说优秀与否的重要标准。从这一标准出发,《脉》的可圈可点之处诚然可谓多多。
比如,小说中曾经长期担任东芦公社主任的李邱巴。李邱巴性格上的一个鲜明特点就是,虽然身居官位,不仅没有鱼肉乡里,还会在一些关键性的时刻,竭尽可能地避免历史风暴对乡民们的伤害。再比如,军人黄跃进。依照他本人的想法,身为中国军人,在战争中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不应该成为俘虏。然而,诚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在战争中尽管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他依然被俘并被遣送回国。尽管黄跃进的父亲、曾经的军人黄德胜,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儿子成为“可耻”的俘虏这一残酷事实,但拥有现代观念的黄跃进在吃透保护战俘的《日内瓦条约》的前提下,不仅没有倒下,反而冒着各种被误解的风险坚强地重新站立起来,到最后成为一位经营有方、事业有成的企业家。就这样,庄深为当代长篇小说的人物画廊增添了一个别具深度的个性化形象。
但在充分肯定“草根作家”庄深《脉》思想艺术成就的同时,我们却也应该意识到,这部作品也并非毫无瑕疵的十全十美之作。过于“实”而疏于“虚”,过于求全而疏于必要的剪裁之外,还有一点需要和庄深商榷,在接下来仍然还会持续下去的长篇小说创作过程中,如何及时挣脱所谓史诗性、全景式这样一些传统长篇小说理念的束缚,早日确立如同卡尔维诺所强调的那种以轻写重的“轻逸”小说美学理念,以具有新型艺术气质的长篇小说,继续实现作家对现实、历史、人性乃至人类存在的深度挖掘,以期在未来时日能够写出更切合理想追求的精彩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