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舍离》:水仙岛的象征意味
雷默的短篇小说《断舍离》写了一对夫妻和儿子的得与舍、留与放的关系。与其说表现了一对夫妻显在的故事,倒不如说是隐在的孩子的故事。因此,小说展开的内在驱动在那个“异常”的小男孩。那个后来取了法名济慧的小男孩如同宇宙里的一颗不起眼的小恒星,自有他自己的运行轨道,出离了父母的世俗“世界”。
我将雷默的短篇小说《断舍离》视为“乌托邦”小说。古今中外,“乌托邦”小说有着强劲的传统。《断舍离》是一种变体,主人公是小男孩。每个小男孩都有一个类似幻想中的“世界”,与世俗平行的“乌托邦”世界。小男孩的心灵趋向是水仙岛,由此引发父母的焦虑和纠结。表现出平衡和失衡、入世与出世、常规与异常、熟悉与陌生以及得与舍、动与静、重与轻、有与无等一系列有意味却又相悖的关系。
《断舍离》写出了“没戏”的夫妻生活。雷默的笔触带有“戏仿”的味道。小说不就是要颠覆庸常的惯性吗?只不过,雷默的字里行间有温度:温暖、温馨。《断舍离》的开头,筱青与郭嘉婚前就面临着一个哈姆雷特式的选择:生,还是不生小孩?有了孩子,父母还要将孩子纳入自己的人生轨道,但是,《断舍离》里,小男孩转入了自己的人生轨道——留在了水仙岛,“像个放飞的风筝”,抵达一个人可能的精神状态:父母世俗之重与孩子出世之轻形成了反差。
我注意到第三人称的视角叙述,几次出现“后来”,那意味着一种回忆或反思:对孩子的得与失,留与放。小说以郭嘉在陪护儿子忽起闪念(想起水仙岛之旅)为界,前部分为常规,后部分为超常。常规的模式中有两个“穴位”(小说的妙处是穴位):一是郭嘉出差往回赶,筱青在家患哮喘,两人都有各自的生活轨道,但夫妻俩的关系发生了改变,筱青愈发有了依赖性,她害怕独居,反锁大门、卧室门、窗户,还不让母亲来陪护。郭嘉归来,适时提出了要小孩的愿望。第二年,小男孩这个主人公仿佛千呼万唤,终于诞生了。二是小孩五岁时患了肺炎,不见好转,在医院陪护时,郭嘉忽然想到单位组织的工会疗养——水仙岛之旅,同事怂恿,他在送子观音前许了个愿,就有了后来的孩子。这就引出一家三口的水仙岛之行:还愿。这两个小说的穴位,启动了生和养的转机,通过灵动的细节点活了所谓的故事,因为《断舍离》并不刻意以故事情节出奇,而是着意日常生活的从容舒展。
郭嘉是一个类似《繁花》式“不响”的人,即肚子里做文章的人。他讲话委婉、含蓄,不说出、不点破——不响,内心却暗流涌动。幸亏雷默不露痕迹地安置了两个小说的穴位,改变了“不响”的状况。进而,母亲与儿子之间也“不响”(母子在禅修堂邂逅无语的情境,也是小说的穴位。我要说的是,作家在小说肌体的穴位上,却能引起阅读的即时反应),其实,各自行为蕴含着丰富的话语,以行动写心理。整篇小说,“不响”有各种表现的方式,呈现出南方人交流中“表与里”有意味的反差。我关注人物“怎么做”,微妙之处在于响与不响、像与不像,竟自然地塑造出独特的“这一个”。“不响”,有着无声胜有声的文学效果。断舍离这个轻逸的意象,是以沉闷的“不响”为基底,做出人物心灵放飞的选择。
我视《断舍离》中“不响”的小男孩的选择为自渡。现实中,我看到听到多个“灵魂”发生危机的人,或者忧郁症,或者精神有“毛病”,甚至自杀,可是,日常生活中,我竟“看不出”。他们都是“不响”的人,内心起了“沙暴”,而表象是风和日丽。我曾经历过此类的危机,几乎“过不去”了,成年的我像《断舍离》中那个小男孩开始读经书,那是一个漫长的季节,我“不响”,像很“正常”,自渡后,我写了系列禅宗小小说,以《盲人掌灯》为书名,仿佛我的心里也住着那个叫济慧的小男孩。作家的慈悲,渡别人的同时,也是渡自己——自渡。
(作者系作家、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