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网文资讯

制造囚笼——评小珂《钢琴家》

发布时间:2022-02-11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关键词:《钢琴家》

钢琴家这样的字眼总能引起不少关注,或许是因为经典电影《海上钢琴师》以及《钢琴家》又或者《钢的琴》。似乎钢琴,业已成为一种文化表达的符号,已经成为人们心目中关于“高级”和“有文化”的代名词。而《钢琴家》这篇小说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钢琴家形象。

其实小说的大部分篇幅里,钢琴家并没有出现,他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幽灵,我们甚至会怀疑他究竟是否存在。但对主人公云来说,钢琴家却是一个无比真实的存在。因为他曾被钢琴家的钢琴打断过思路,也对钢琴家谜一般的生活热切地探寻过。云就是作者为我们创造的一双眼睛,一对耳朵,我们看其所看,听其所听,想其所想。

一旦接受了这一点,我们就必须如云那样,每日在繁琐的工作和日常里苦苦找寻诗意,在强烈的自我怀疑中维系着与女友的关系。这时,钢琴家的登场就显得戏剧性十足。在云诗意盎然、灵感迸发的一刻,钢琴家的钢琴声如天外来客般浇灭了他的全部热情。这是何等令人懊恼,又是何等令人无奈,云与钢琴家的第一次交集就这样在不愉快中结束。而痛苦注定是漫长的,长时间听着钢琴家荒腔走板的曲调,在女友搬家的要求下,伴随着工作上的诸多不顺,云在与钢琴家从未谋面的纠缠里,慢慢看清了生活的真相。

首先是云与女友的关系,云的女友不喜欢他写诗,听到他写不出诗会高兴地说“太好了”,甚至认为他所拥有的藏书都是“废纸”。而更过分的是,他的女友会一遍遍要求他搬家,改变当下的生活状态。云眼里的女友,是一个积极活泼的女孩,生活对她而言,莫过于一场游戏。她不知为何地爱着云,不知为何地讨厌诗。但她却理解钢琴家,能够说出钢琴家弹奏的每一首曲目,甚至向云表达对钢琴家的理解。在这种看似的矛盾中,其实作者另有深意。

云的女友其实可以被看作一种轻松的生活选择,不必要背负寻找诗意的沉重包袱,不必要在复杂的世界里强行捋出头绪,只要轻松自在地生活,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接受钢琴家这样一个恼人的存在。在这种理解下,钢琴家只不过是复杂世界中一个复杂的个体,只要一笑而过,便可以轻松的忽略掉其人其事。可以说,云的女友就是他的一重人格。在深不见底的内心深处,他应该会每日盘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不抛弃所谓的诗意,过上这种简单却又快乐的生活?特别是在钢琴家的演奏声里,他看到自己写诗的模样,那样痛苦,那样不成曲调。钢琴家为他施加了这样思考的动力,让他不得不深入思考这种触及灵魂的深刻问题。

其次便是云与杨总的关系,在作者笔下,云的眼里,杨总的外表显得其貌不扬,但对于她的能力和为人,却是充满敬意。虽然杨总经常让云感觉不舒服,而且会对云施加很大的压力,但云却在与杨总简单的交谈里,一点点发现着独属于她的美。或许这是云作为诗人的一种本能,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云的内心深处,杨总有着一种不属于诗意范畴的美。这或许也能说明云的一种生存状态,其实他也渴望像杨总那样,能够有力量主宰自己的人生。

杨总直截了当地问云是否讨厌自己,也可以被理解为,云是否愿意接受这种生活。杨总试图用让云写文案的方式发掘他真正的能力所在,其实也是一种对云自身的考验,他是否会将自己的能力运用在所谓的世俗世界中。如果从这个观点看问题,杨总也是云的一种心理投影,就像云的女友那样。在这个心理投影里,云面临的问题是,为何不将自己写诗的能力运用在追寻成功或者世俗一点的事情上。虽然杨总并没有直接与钢琴家发生关系,但杨总对云施加的压力让云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看钢琴家和钢琴家蹩脚的演奏。

说回云自身,在这双重心理的双重诘问里,他是迷失的。一开始,他对钢琴家保持着一种出离的愤怒,他抱怨钢琴打断了他的诗情,抱怨钢琴如跛脚的小丑一般让人反感,抱怨钢琴让他无法进入诗的世界里。他也曾在头脑中设想过许多方法以阻止钢琴家再次演奏,他试着趁钢琴家吃饭的间歇完成自己的诗作,却以失败告终;他试着把保罗·策兰的诗集当做武器以抵御钢琴的侵扰,却发现诗句如同灰烬般消失;他想过离家远去咖啡店写作,或者寻求无业与房东的帮助,但最终都因他的种种顾虑而打消。我们看着他的种种决策,其实已经明白,云不是一个活在现实里的人。虽然他想过直截了当地敲开钢琴家的门,与他协商沟通,却终究为某种莫名的力量所阻拦。

维特根斯坦曾经定义过一种“哲学病”,用以形容那些钻在哲学而无法回归日常的行为。在这里,我们似乎可以用“诗病”来形容云的所作所为。他沉浸在诗意之中,明知自己应该像个成年人那样面对和解决问题,却被自己一点点消耗在自我怀疑和犹豫之中。他想要寻找世间的诗意,却从未能拿出像样的作品。虽然我们都明白诗意对他的重要性,但综合他的言行,诗却更像他逃避世界的借口。他对女友的若即若离视而不见,无法把握女友的所思所想,在怀疑和犹豫中小心翼翼的维系着两人的关系。面对工作,他用揣测的心理对待自己的上司,面对杨总这样在现实世界中强势的人物,总是保持怯懦和退缩。可以更显著表现云性格的,是钢琴家对他的影响和他对待钢琴家的态度,因为钢琴家是突然闯入他的生活,意即一种带有突然性的刺激,在这种刺激下,一个人的本性也必将暴露无遗。

钢琴家的出现其实在小说中已然达成了一次高潮,作者用最贴近诗意的表达为我们营造了一种临场感,在某些瞬间,我们似乎确实可以感受到云在灵感迸发时所拥有的那份快意,也确然感受到了钢琴声出现时的那种愤怒。在这种刺激下,我们尚且如此,更何况亲身经历的云。他也确实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但他并未回击,而是选择了隐忍。在日复一日的隐忍里,他开始产生怨怼,但并不针对钢琴家,而是针对自己。他对自己的境遇,除了莫大的无奈外,更深的还有对自身莫大的失望和怀疑。他怀疑自己是否真正有能力像成年人一样做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被困囿在自我的牢笼里。他明知自己所需要做的很简单也很有效,却始终不敢迈出那一小步。

在自我纠结里,他像所有人那样尝试着寻求突破,但他并没有走出这种纠结,反而回头猛扎在这种纠结之中。他开始对钢琴家的音乐产生理解,竟然在音阶的变化中品咋钢琴家的情绪波动,他自我催眠般自认为钟子期,而以钢琴家为伯牙。他认为钢琴家也是一个如他般失意的人,并在顾影自怜里寻找自己与钢琴家的情感联系。这虽然谈不上投降主义,但云却确实放弃了斗争,转而在他人身上寻找慰藉。他以为钢琴家弹琴就像自己写诗,以为钢琴家所表达的就是自己追寻的“美”。在小说的最后一幕,当他发现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境时,在半梦半醒间,钢琴家的琴声变成了自己心跳的旋律,在钢琴的协奏曲里,他终于清醒。这,正是作者设计的又一个高潮。正在我们为云出谋划策,为他的前途担忧之际,作者却让这场无比真实的梦境终结。而云自己在这场梦境中发现自己所身处的,并不是钢琴家为之打造的陷阱,而是自己亲手用锁链缠绕的囚笼。

实际上,云在整篇小说中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局外人的典型形象。他的追求不被他人理解,他用尽全力地挣扎,却只能在原地打转。他们从不能真正融入这个世界,无法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只是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但这并不是云的错,辛波斯卡说“我偏爱写诗的荒诞,胜过不写诗的荒诞”,对云而言也是如此,即便要在这个世界中处处碰壁,他也依然选择了诗意的生活。唯一的问题是,我们是否真的要在自己打造的囚笼中安之若素?

作者在最后用富有戏剧性的笔法让故事在混乱中结束,到头来,钢琴家还有钢琴家引起的轩然大波都不过是云的一场梦境。这样的写法其实给足了我们解读的空间,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的引导下,我们是不是可以说,钢琴家、云的女友、杨总、小柳、房东都其实是云对自己的心理暗示,整个故事都是他对自身所产生的深刻而又内涵丰富的解读和怀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记》一向被看做存在主义的纲领性作品,其中对人在生命极限状态下的生存状况做出了精彩的论述。在我看来,云的这场梦境所表现出的,其实就是他的一种极限生存状态。他在左右为难中不得不停留在一种荒谬的境地里,正如他在选择如何解决钢琴家时那样,他面临着无数种选择,却又被命运牵引着不得不无所作为。这就是为何他并没有错,却只能怀抱着一种深深地无奈蹲坐在自我的囚牢里。

作者的语言让人可以轻松的进入云的身体之中,感受他所体验的喜怒哀乐,感受他被命运牵制时的无可奈何,甚至连那种大梦初醒的感觉也让人身临其境。从这一点来说,作者的语言功底确实深厚。但最终作者将整个小说建构在一场梦境之上,却值得商榷。首先,虽然这种写法确实达到了结构上的精巧,也给了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而且云这个人物形象也因双重现实而变得层次丰富,这是毋庸置疑的。但用梦境做结,是否是作者对根本问题的一种回避?云如何才能从自我中解脱,如何才能更好地活着,就成了一个无解的难题。其次,以梦境作为叙事主体,是否从根本上否定了一种严肃性,导致我们无法深层次的进入小说以及作者想要表达的主题?

无论如何,作者留给我们的思考是有价值的,面对这个世界的荒谬,我们或许都应该先行反思,是否是我们自己将自己置入万劫不复之地?

(编辑:moyuzhai)
推荐资讯
最新内容
精品推荐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