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贾平凹长篇新作《古炉》
贾平凹的长篇新作《古炉》无疑是一部重量级的作品,其重量几乎是直观的——64万字的巨著拿在手里真如砖头一般沉甸甸的。当然,更有厚重感的是其题材——自觉步入老年的贾平凹终于在“控制不住的记忆”的逼迫下书写“文革”,这段当代写作一直回避的历史如今纠缠着少年记忆“汪汪如水”涌上作家心头,激起了一个文坛名宿的雄心:要写“‘文革’怎样在一个乡间的小村子里发生的”,以一个古炉村隐喻整个中国的现实(参见《后记》)。这样的创作企图自然让人想起“红色经典”《红旗谱》(《红旗谱》就是通过讲述一个小村子革命的发生来论述中国革命的起源),而其有意摈弃欧俄现实主义文学传统、直承《金瓶梅》《红楼梦》的日常化、生活流的写作方式更引人期待,期待看到一部“积蓄着中国人的精气神”的“中国故事”,看到这条贾平凹自《废都》《高老庄》起就自觉追求的写作道路如何经《秦腔》走向成熟。相比现实题材的《秦腔》,“文革”的故事更有经典意味,在全球化的时代,更能呈现“中国气派”,甚至开辟中国当代写作的新方向。
一部负载着如此重大写作意义的作品,对于任何一位当代文学研究者来说都是必读书。笔者正是抱着职业者的态度郑重阅读的。而一旦进入阅读中,笔者不得不承认,再度陷入了当年评论界戏言的“硬着头皮读《秦腔》”的痛苦之中。《古炉》是又一本难读的大书,这难读不是相对于商业性畅销小说而言的,而恰是相对于《红楼梦》而言的,甚至是相对于《红旗谱》而言的(该书一向被中文系的学生控诉为难读)。它重得让人翻不动,一目十行将一无所获,字字细读又所获不多,挑战的不是读者的智力而是耐心。于是,对该作意义的分析让位于一个更朴素的问题:贾平凹为什么把小说写得这么难读?
应该说,《秦腔》和《古炉》之所以难读,与贾平凹自觉的形式实验有着本质关系。在这种不以主题聚焦透视而以散点铺陈细节的写作中,贾平凹剔除了一切读者熟悉的叙述模式——不仅是西方现实主义小说的经典模式(如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情节铺垫和高潮营造等),也包括一切通俗文学模式和章回体等中国古典小说模式,而后者正是“革命历史小说”为了吸引读者而刻意嫁接的,也是“中国气派”的实践努力之一。所以,贾平凹今日的写作路数,与其说是古典的,不如说是现代的;与其说是传统的,不如说是实验的。它故意和读者的阅读惯性拧着来,所有让叙述流畅起来的惯常通道全被堵死了,快感模式被取消了,深度模式被打散了,但以此为代价而突出出来的日常细节又不过真是一些鸡零狗碎的泼烦日子,没有什么太值得把玩之处,更不像现代主义小说细节那样具有深奥丰富的象征寓意。于是,读者的阅读期待,无论是传统的还是现代的都落空了。这是一棵没法爬的树,树干和树枝都被抽空了,只剩下厚厚堆积的树叶,它们片片不同又大同小异,要一片一片地翻完确实需要职业精神。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