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恺:以少年视角,实验探索志怪传统
《少年、胭脂与灵怪》,看似是以三个通俗畅销元素拼贴起来的书名,却巧妙地贴合了书中10篇人物、风景各异的小说。
一翻开故事,有些读者的期待也许会落空,因为带有实验性质的严肃文学,本就设立了一定的受众门槛。不过,人们很快又会被勾起好奇,带着拆题解密的不甘往下看去,试图透过四川方言、浓郁的地方特征、强烈的作者个人特质,找到自己认为的答案。
“少年”,推测是指少年的心境。书中描写男性与女性的关系时,很少站在失去了敏锐生活嗅觉的中年男性角度。全书秉持着少年郎特有的天真,对祖母、母亲、老师、同学、女儿等女性,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敬畏。他们不似几百上千年来的常规男性那样高高在上,反而暴露自己的怯懦、无知和无能为力。比如《如她》里情窦初开的辛小山,不仅为自己的生理反应而羞耻——“所谓的秘密已经千疮百孔”,还在现实中也失去了想法、行为的主导权。那个因偷看女孩子洗澡而意外溺毙的表哥,就是他心底耻辱的外在分身。又比如《天窗》中偷偷爬上邻家屋顶的郑亚运,窥视的原本只是街巷生活的另一面,不料却发现了他难以理解消化的伦理丑闻……这些少年身上背负的,不只是年少的心事,还有关于为人尊严的沉重负担。
“胭脂”,无疑是女性的象征,而且加上了风尘相关的世俗烙印。与“少年”相对的,是与其难以匹配的成熟女性视角。她们不只是心有执念的烟花女子,还可以是不与宿命妥协的寡妇,是以死找到清净圆满之处的少女,甚至只是比同桌男孩懂得更多一些的小女孩。在本书中,这些女性占据比较全面的地位。尽管她们在这个相对闭塞甚至野蛮的环境中,显得更为脆弱,被侮辱,被损害,被侵犯……但这些女性角色,更多的是让人心生敬意。她们充满生命力,正如鲜红的胭脂、饱满的果实。因此,《落日红》里年迈的祖母,已经熬走了生命中不幸与幸运的来源,还是不肯躺进那口专门为自己打造的棺材。至于她们追寻自己欲望的勇气,更是无需赘述。这些“胭脂”的形象塑造,验证了作者周恺的想法:“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蕴含着强悍的生命能量与生命意志,这一能量在血液中奔涌,必然要以欲望与暴力的形式倾泻而出,而这一生命能量才是形塑地方生活的关键所在。”
“灵怪”,是本书中最大的谜题,也是四川乐山的地方背景体现。这里指的应该不是山精野怪,而是怪异之处、未解之谜。看似是坊间“鸡鸣狗吠、青烟雾霭”中的寻常桥段,夹杂着一些失真的桃色绯闻、夸张的生死结局,却仍在人心底留下挥之不去的迷雾。作者一贯使用首尾呼应的叙述方式,分明已经揭示了结局,却未明确回答这些问题:凶手到底是谁?人物间的感情到底是憎是爱?一直陪伴在主人公身边的那位,究竟是真实的存在,是投射了他思想的一个普通人,还是纯粹虚无的幻影?
周恺曾说:“我觉得阅读的障碍本身,也是一种乐趣。一是提供阅读的乐趣,一是写作过程中的乐趣。”所以他的作品中设置了阅读上的多重障碍——不只是方言思维带来的独特词汇和语法。在读本书的时候,读者常常会囿于叙事迷宫之中,就算一开始无意破译作者的密码,也会逐渐放弃当一个冷静的看客。
从城镇播音员转型为写作者的周恺,自外向念稿变为内向创作者,显然对文字非常珍视。曾有评论家认为周恺的书写是“古典”的。这或许是仅针对他文字形式的看法,即认为他是“收着写”,把那些蠢蠢欲动的恶念、情欲,强行按在水面之下,优雅中透出辛辣,依然是优雅。
小说既是周恺宣泄情绪、想法的出口,也是各类文字实验的载体,比如他会刻意隐去叙述人称、编入一段古籍中的原文。因此,尽管作者的本意是像书中的人物那样用执念去对抗生活的庸常,故而从粗粝生活中精选珍贵的文字,这对于当下习惯了线上阅读、“一目十行”的读者来说,仍然是较大的挑战。面对百思不得其解的文字迷宫,读者不禁会发出这样的疑问:作者究竟是为大家创造乐趣而营造壁垒,还是在顾自做着实验呢?
《少年、胭脂与灵怪》以“少年”视角,表达对“胭脂”与“灵怪”的好奇、敬畏,设下谜题也抛下解谜的信息。本书是作者对故乡土壤滋长的人生观的研究成果,也是其审美情趣、思想观念的集成。相信这样的作品是为充满表达欲望的自己而写,也是为愿意探索地方性、实验性作品多种可能的读者而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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