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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故乡,永远的扬兮镇

发布时间:2024-12-22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扬兮镇诗篇》是作家许言午的又一力作。小说以扬兮镇为背景,从20世纪80年代写起,通过张咏和丁晓颜的情感演变勾连起扬兮镇一众人士的悲欢离合。如作者所说,“整个镇子像一个敞开的舞台,无隐私与秘密可言。观众们在一间间陈旧的屋子里,像是坐在包厢里一样,透过狭小的窗口,看着你表演恩爱情仇,悲欢离合。一代代人都是如此。”如果不避简单粗暴之嫌,也可以说《扬兮镇诗篇》是南方版的《人生》,张咏和丁晓颜是平行世界中的高加林和巧珍。区别在于,路遥的聚焦点是高加林,许言午则以更富诗意的方式对丁晓颜所象征的扬兮镇(同时也是作者的故乡)进行了一次深情回眸。

小说序章起始于一对母女去照相馆拍照,时间更是具体到1984年9月1日(这一天少女丁晓颜前往乡下的银峰中学插班走读),时间、空间的高度实感营造了回望视角的经验实感,由此引发中年人张咏的感慨:黑白照片中的丁晓颜就是扬兮镇。整部小说也更像是在为这句话做近乎诗意的注解。且让我们通过张咏和丁晓颜来看扬兮镇究竟拥有着怎样的诗篇。

张咏父母在他幼年时就离婚,父亲的出轨、母亲的咒骂伴随着小镇众人的流言蜚语让他愈加沉默、敏感。丁晓颜出身书香门第,父母、姐姐均才艺出众,奈何她却成绩差、蠢笨,小学毕业后只能选择去乡下初中插班。某种程度上,张、丁二人都是扬兮镇的边缘人,孤单让他们识别彼此,这为两人日后成为恋人埋下了伏笔。

小说中张咏与丁晓颜第一次正面接触是在小学毕业成绩放榜时。出于对丁晓颜父亲丁远鹏高傲态度的不满,张咏近乎直言了丁晓颜成绩差的事实,对少女的哭泣也直接选择无视。第二次则是在第三章疯女人受辱事件中,两个少年挺身而出,进而惺惺相惜(在登门致谢时,张咏替丁晓颜拂去了鼻尖上的面粉)。也是在维护疯女人的过程中,张咏第一次对扬兮镇表现出厌恶和憎恨之情。

之后张咏考上杭州大学,丁晓颜则留在扬兮镇面店跟外公学做烧饼。异地让张咏瞻前顾后疑虑重重。他一方面害怕自己爱上一个家乡小镇仅有初中学历的做烧饼的笨女孩,另一方面,相思之情日笃,最终后者战胜了前者,于是有了丁晓颜冒着大雪前来接他的动人场景。

石板桥雪夜定情高度抒情(这里作家释放了他最大的温柔),却也潜藏着日后情变的危机,“漫长的等待与短暂的心疼感,往后几年里,一直在他们俩之间持续。”显而易见,于丁晓颜是漫长的等待,于张咏则是短暂的心疼。丁晓颜开了烧饼铺,二人兴冲冲去找照相馆的赵国良题字,张咏的困惑在于,“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够安之若素地自困于扬兮镇一家陈旧落伍的照相馆里?”

日复一日地给无趣之人(在张咏看来,扬兮镇人总体上是极其无趣的)拍照,写字(多为吉言吉语,类似楹联),作画(类似年画,因其主题、手法过于流俗,张咏对其评价不高),一日三餐在镇供销社食堂排队打饭,常年走在一条十五分钟即可往返一趟的街道上,黄昏时独自去石板桥一带散步,看山看水,看石头和田野,这些千百年来未曾改变过的事物……最可怕的是,镇子里每一个人的爱恨情仇、生老病死,似乎都在你眼皮底下发生,都在你触手可及之处。而你也袒露在他人眼皮底下,无从遮蔽。人们入睡前嚼着舌根子,装作兴奋而关切的模样,议论着张家长李家短,翻来覆去的话题犹如坛子里腌渍多年的咸菜,梦里还在惦记着隔壁邻居。春花秋月,夏日冬雪,年复一年,不知不觉间鬓发染霜,身躯佝偻,老眼昏花。然后坐在年幼时抓过蛐蛐、踢过毽子的巷子里晒太阳,走象棋,摸麻将,牙齿漏风,絮絮叨叨地讲述着陈年旧事,等着不远的一天,长眠在附近的某座山头,于虚空之中,凝望着扬兮镇另一群人踏着你的足迹缓步走来。

这是张咏眼中扬兮镇的生活:凝滞、重复、无趣甚至无望。丁晓颜的早出晚归让他一面爱怜,一面忍不住生出疑惑和反感:非得过这种日子么?彼时的丁晓颜在他眼中更像是囿于自身有限的知识水平,囚禁于群山之中的扬兮镇的囚徒。张咏没有意识到的是,“和镇上绝大多数人一样,他缺乏能力也缺乏意愿,去理解一个人对某样平常事物的着迷,对某种平常生活的知足。”因此,他必须逃离。“远方”作为现代化图景的展开更富召唤力。他没有意识到,扬兮镇人眼中笨拙的丁晓颜,已经捕捉到他的情绪,但她选择了沉默。

不同于路遥致力于呈现高加林的痛苦和挣扎,自“瑛阿姨”章始,小说的聚焦点主要集中在丁晓颜身上。尽管母亲张瑛对儿子张咏怀有老戏文中衣锦还乡的期待,但事实却是张咏最终像诸多老戏文里的男主角一样,“抛妻弃子”。对于这一扬兮镇人眼中的悲惨际遇,丁晓颜像水一样包容了一切。

丁晓颜何以如此?或许可以追溯到她在乡下的求学。小说中丁晓颜去乡下银峰中学插班的经历看似简单描摹,实则护持了丁晓颜的成长,并让她能保持坚定、质朴、恒守的品质。在银峰中学,丁晓颜与同学们一起念书、吃饭、走路、干农活,她无拘无束、放松自在,也爱笑爱说话了。直到丁老太去世,“丁晓颜忽然察觉,早先奶奶房间里弥漫着的,她特别喜欢闻的,是一种孤单的气味——有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尝试着给某样不可见的事物命名。”这是小说中丁晓颜第一次有自己的声音。从银峰中学毕业的丁晓颜,既不像父母,也不像姐姐,她像她自己。至此,丁晓颜作为一个有独立意识的主体,已然成型。

于是,沉默寡言,只有初中文凭的丁晓颜,却呈现出远超自小就是优等生的张咏的能量:她悉心照料,先后送走了丁太、外公、瑛阿姨(张咏母亲)三位老人,并且坚定地在未婚先孕的情境下要生下小孩。而丁晓颜在扬兮镇的“等待”,很大程度上也变成了将女儿托付给扬兮镇的过程,其中内蕴着她对扬兮镇作为应许之地的认可。

显而易见,许言午对丁晓颜是偏爱的,他多次借不同人的口凸显丁晓颜“蠢笨”背后的底色,如丁老太的“长性的人哪有傻子呀。”晓颜父亲“这孩子确实与常人不同,在乎的东西,尽是人所不经意的。”长性、在意他人不重视的部分,意味着丁晓颜足够坚定、且能在日常中捕捉到更为真实的存在。也因此,丁晓颜具有着扬兮镇的精神质地:坦然、欣然、包容一切、承受一切。

石板桥定情之夜,张咏搂着怀里的丁晓颜许下“我们以后一定要去大城市”的承诺,却未曾问这是否是她想要的生活。两人的生命有短暂交集却注定要分道扬镳:“十多年来,张咏一直在努力朝中心靠近,像在一篇纷然杂乱的大文章里,费尽心思,苦苦寻求中心思想。而丁晓颜呢,‘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平仄韵脚鲜明齐备,却无中心思想可言。晚来急于轮回的四季,舟自横于世界的荒原。”孰对孰错,孰是孰非,答案在读者心中。

如果将两人的情感演变置于20世纪80年代以后中国城镇的现代化历程之中,当会发现,同一时期的大江南北,类似的故事在不断反复上演,诸多的青年男女都面临着高加林-刘巧珍/张咏-丁晓颜的结构性困境:处身于社会转型中的青年,在实现自我人生理想的过程中如何面对与之伴随的情感困境与伦理难题。而对这一困境的回答则形塑了不同人的人生轨迹,成为一代人的生命歌哭。《扬兮镇诗篇》的不同在于,它选择将目光聚焦在留守者丁晓颜身上,不是居高临下地同情,也不是借助于启蒙话语的批判,而是以一种近乎诗意的方式写出了丁晓颜属于扬兮镇的在地实感。如果说张咏借助于求学-工作冀图实现的在大城市扎根、出人头地,正是彼时在现代化思潮裹挟下个体实现阶层流动的有效路径。那么,丁晓颜的恒定、沉着,选择留在扬兮镇则提供了另一种参照,提醒我们重新认识出走与执守、常与变。

不同于《人生》中巧珍嫁为他人。小说结尾,丁晓颜死于烟气中毒。这一看似略显残忍的结局某种程度上恰恰是丁晓颜最好的归宿。她太过美好,以温厚心性护持日常生活,同时又坚定而有力。因而,也注定是孤单的。表面上看,故事的重心是张咏和丁晓颜的爱情故事,但故事的真正主角是无处不在,却又隐身其后的扬兮镇。多年以后,张咏重回扬兮镇,才意识到丁晓颜的厚重、博大与承受,也因此,丁晓颜成为他心中扬兮镇的象征。一个颇具隐喻意味的细节是,与丁晓颜的死亡同步发生的是,扬兮镇进入大发展时期,到处都在拆迁。这也意味着扬兮镇的消失。

无法再见的丁晓颜、回不去的故乡。许言午以极富诗情的笔触写出了扬兮镇一众人的悲欢离合,完成了对于故乡的深情回眸。小说文风质朴、读来流畅却又让人带有某种叹息:全知全能视角抚平了诸多痛苦与伤痕,取而代之的是坦然、承受、留白和诗意。这是扬兮镇,也是我们每一个人无法回去的故乡。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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