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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小规模的日常炸裂志——读杜峤《破镜记》

发布时间:2024-12-22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一场温和、悄然无声的“炸裂”,一部精微、缓慢剥脱的罗曼蒂克消亡史。

杜峤写《破镜记》似乎无意探入他一贯沉醉的古典美学园林,而是像一位耐心而残酷的陶艺工作者,饶有兴趣地烧制了一份结构完美的家庭样本——岳母、“我”和妻子、宝宝,岳母悉心照顾婴儿,中年夫妻齐力养家,三代人整饬、有序地组成了精美的器皿纹样。然后,这位沉迷破碎美学的年轻手工艺者慢慢加热、升温、灼烤,引入突来的日常乱流侵袭这个家庭,让所有关系脱序,让母女对抗,让夫妻反目,直至蛛裂、爆炸、破碎,从而制造一场无声的喊叫,一场家庭内部的微型核爆,一场超小规模的现实炸裂志。

小说基于对人类建构在信任基础上的圆融、制式化的亲密关系尤其是家庭关系的审视,设置了多线的“互审”关系。实现“互审”的载体是摄像头,中年夫妻在母亲家里安装摄像头,丈夫在妻子车上安装摄像头,妻子在家里书柜安装摄像头,所有人都处在窥望、审视乃至观赏的相对关系上,构成了“窥望—被窥望”的双重动作主体,以及“演员—观众”的双重身份定位。如果说福柯所探讨的“全景监狱”里或有一位高高在上的典狱长俯视全无隐私的无知民众,那么在《破镜记》里,在这种自造的层层围障里,每个人都互为对方的狱卒和囚犯。这种精巧的人物相对关系设置,恰好构成了“镜中我”—“镜外我”的隐喻,美国社会学家库利的“镜中我”理论的核心在于人的自我是在与他人的联系中形成的,自我认识很大程度通过与他人的社会互动形成,所谓“镜中我”,其实是“社会我”。野心勃勃的杜峤直接操起大锤,打碎了承载镜内外自我与社会互照的载体——镜面,打碎了加束每位家庭成员身上的枷锁抑或护具,逼得他们放弃合谋营造的最小社会单位,而退回各自幽微、潮湿、无光的自我。

《破镜记》打碎了家庭结构中的两重关系,纵向的母—女(女婿)关系以及横向的夫妻关系,尤其值得重视的是“审母”书写。在夫妻俩首次于母亲房间装摄像头后,两人兴致勃勃地“窥私”,将母亲的日常活动乃至私人情欲当作观赏的对象,“审母”成了娱乐行为。传统的“审母”写作往往是对母性神话的解构,如张爱玲的《金锁记》,不同的是,《金锁记》采用的隐喻动作是“锁”、是禁锢、是加诸层层累积、日复一日的母权束缚,《破镜记》是“破”,是破坏、是炸断脉脉温情、心照不宣的亲情伦理。《金锁记》是“美丽而苍凉的手势”,《破镜记》是“胆大包天的越轨”。杜峤在这里完全不把母亲放于母子(女)关系序列中审视,他写的是极致的越权,小说中“我”和妻子由一开始的内疚到后期的兴致勃勃,甚至把窥赏母亲的行为当成夫妻情趣,只单纯把母亲当作满足窥私快感的对象和演员,书写“有情欲的母亲”在这里已不再具有人性关怀的意义,而更像是一种现代性的伦理质询,最稳固底层的家庭伦理、长幼伦理都可以被毫无尊严地打碎,那什么仍然是坚固的?

年轻小说家难以控制自我的泄密,尤其在想象未曾经历过的庸常生活经验时,所有想象力在此全力一击,却依然会留存作家自我的密码。在杜峤的既有写作中,他擅长在历史的意义场中四处逡巡,驾乘时间的“惊鹿”,喷发想象的野心,狂乱四射的虚构触须或抵达普希金的决斗历史,或捕捉游梭的嘻哈文化现场,在超时空抑或糅合时空的虚构场域,他驾轻就熟。《破镜记》却显然剥除了眩惑的叙事和他所擅长的时空穿越术,试图扎实地介入现代生活现场,用一种“温和现实主义”的方式解构坚硬稳固的日常。正如他自己所言:“想象不只是高蹈地构建博尔赫斯式的世界,也可以是落地的,在现实世界中细致入微地摹想另一种自己未曾经历的生活。”

《破镜记》无疑是这种“落地”的文本实践。杜峤生于2000年,在《破镜记》中他试图潜入生活肌理,事无巨细地铺列漶漫、横溢的生活串珠,写妻子哺乳、夫妻育婴、辅导机构创业史、中年同学聚会,一幕一幕展开“未曾经历的生活”,饶有兴致地构想小说人物的生活截面,也同样触及“中年写作”中不可避免的主题:出轨、脱序、事业失败、“社畜”心态。但《破镜记》的“泄密”就在于此,小说仍然看得出是年轻作家的写作,家庭生活于他而言,更像是打游戏遇到的“副本世界”,是兴致勃勃的文本“过家家”,一个年轻男人窥望可能的中年家庭生活,也隔着一层模糊的镜面,即使是在写庸常,但却没有此类题材的“中年颓丧心态”,反而不可避免地将日常生活“玫瑰化”了。年轻作家难以克制“文艺腔”的自我表达,比如在文本中泄露私人生活前史,如篆刻爱好、音乐品味等,甚至花大段笔墨罗列歌词,以及给人物赋予过于“杜峤化”的独白,他固然巧妙地将男女主角都设置为艺术从业者,但文本的叙事节奏是年轻化的流畅、舒通和轻盈,而不是更贴合“中年叙事”的委顿、滞涩和沉重。这种随处可见的“无关”写作,使得家庭末日危机最后的“破镜”时刻多少失去了爆炸性的冲击力量。

然而,小说的历史是脱序和例外的历史,杜峤在《破镜记》中设置了小小的彩蛋,小说中有一位油滑可恶的社会意义上的成功人士,名为“乔渡”——正好和“杜峤”相反,创造例外,还不是去蹈袭规则,这将是杜峤写作的“破镜”。

作者系南京审计大学文学院讲师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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