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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晓声新作《不装深刻》:不装与深刻

发布时间:2024-11-04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有两个词语很美妙,一个是值得,一个是不装。

平顺与坎坷的人生之路,总有各式选择,迎来的结果与境遇也各异。认定那些所为之事,“虽千万人吾往矣”,功成不喜,挫败不馁,不纠结,少内耗,“落子无悔,抉择本身就是向前。”这是值得。而不装,则提醒做人做事多些真诚,这真诚,是对周边,对他者,更是待自我。或许每个人的头脑中都有两个我,他们在互相论辩拉扯中,呈现着“装”的程度。

今年一月二十三日,我所在的《人民文学》杂志在互联网平台做了一期文学访谈,梁晓声老师是嘉宾。那段时间,和他交流较多,每次他都是不计辛劳全力配合,甚至对嘉宾费也坚辞不取。为确保当晚直播有充足精力,他在下午特别留出时间休息。直播开始后,在一声声“亲爱的同志”中,他细数那些影响过他的文学杂志,诉说着自己的文学之路,从而激荡起无数人的文学记忆。

印象中的梁老师待人亲和,永远透着一份令人亲切的坦诚。十多年前,我尚在鲁迅文学院工作,某日梁老师前来授课。梁老师授课风格是慢声细语,似乎每一句都是深思之后的表达,而倾听时则眼神专注,且喜欢将手托腮。从他步入教室我就注意到他肩膀上的蓝色围巾,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款式,奇怪又时尚。课后有学员找他提问、签名,我也走向前,在人群中仔细看他的这条围巾。不看不要紧,这哪里是围巾,分明是裁剪过的裤子。为了确认,我问梁老师。他倒也直接,说是为了不让脖子受凉,就把一条秋裤的裤腿剪短,保暖效果很好。

能把秋裤搭在脖子上四处活动的,我只见过梁老师一个人。用不装一词来形容,诚实恰当。

活动现场

八月,梁老师出了一本新书,书名有趣,叫《不装深刻》。和梁老师闲聊,知是出版社的编辑坚持所定。当下类似这样直白有力的书名也不多了,这也是我很喜欢这个书名的重要原因。

不装、深刻,两个词语组合在一起,便产生了丰富的意义。深刻能装出来吗?有人说能,能装出来的只有假深刻,真正的深刻是装不出,并且也无需装。可不装深刻,就是肤浅吗?自然也不是,更多指的还是要真诚,把那些深刻的话尽量真诚予以表达。对个体生命而言,不装,是姿态,而深刻,则是追求。梁老师说,“活到今天,我的一个清醒是再也不装了。”的确,装深刻,很累。但有不少人不嫌累,仍在装。那就随他去吧,文学讲究见仁见智,生活同样如此。

在书的封面与封底各有一句话,分别是“活到今天,我的一个清醒是再也不装了”与“人生观的彻底改变,是一种思想的高烧过程”。这是梁老师在文章中的两句话,编辑单独摘了出来,看似是宣传所需,但也紧紧抓住了书中一以贯之的精神气质。

对这两句话,我是极其认可甚至是信服的。但不装也好,彻底改变的人生观也罢,是有一个前提的,即在于个体骨子里要具备那种因子,一经激发,便能展现出本来的模样。就像书虽是八月所出,但梁老师的性情则是早就在那的。

梁老师创作时间40多年了。1982年,他在《北方文学》发表了短篇小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李晓燕、王志刚、梁珊珊等知识青年,投身北大荒建设,最终将生命留在了那里。这个作品令人潸然泪下又荡气回肠。在他笔下,是对青春的倾情赞颂,是对理想光芒的追寻,是对人生价值的探问。两年后,他在《人民文学》发表短篇小说《父亲》,这也是他在《人民文学》发表的首个小说作品。文中对父亲的观照与体恤,对自我的深刻解剖,无不透着浓浓的澄澈心性。后来这两个作品都荣获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但是如果以此为起点,再读《不装深刻》,我们会发现,在不装这一点上,梁老师未曾变。

《不装深刻》正式出版前,出版社朋友在六月时邮寄给我一本样书。那段时间出差较多,但几乎每一次出差我都会将这本书放入行李中。对所喜爱的作品,有人喜欢一口气读完,也有人视若可口的糖果,每天吃一颗,这样快乐就会更多一些。我始终认为,一口气读完一本书并不是对一个作家的真正赞美,作家那么多心血就这样被一股脑读完了,读者究竟有没有体会到创作的用心用情呢?我曾用两个多月的时间阅读帕慕克的一部作品,每天坐公交车回家途中都会读几页,现在想起依旧快乐。

《不装深刻》是一本足够让人慢读、细读的书。从主观和客观的角度而言,阅读速度都很难快。首先,这是一部有门槛的作品,甚至门槛不低,作者所谈及的中国、法国、俄罗斯、美国、英国、德国的经典文学作品之多,超越了绝大多数人的阅读量,如果连书都没读过,甚至没听过,怎么可能理解作者对它的解读与判断?每想到这点,就有些汗颜了。当然,换个角度而言,《不装深刻》作为优秀作品的陈列单,方便我们按图索骥,省去了许多挑拣的力气。其次,书中有无数个可以激发我们思考、思索的点,如暗夜星空,也正是这些点,构筑起这本薄薄小册子的丰厚内蕴。阅读时,我们像在与作者对话,听作者不疾不徐地讲述几十年来行程的对文学的理解和见地。

《不装深刻》带来的阅读感受驳杂,故形成一篇文章比较难。我认真阅读这本书,随处翻开便能进入,引人沉浸、沉思。由于是尚未正式出版的样书,所以我用各色笔做了记录。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本书,我想到的是斑斓。

《不装深刻》是优秀作品的陈列单,是文学阅读的鉴赏课,是文学写作的备忘录,是文化自信的宣言书,还是人生智慧的讲解信,以上种种谓之斑斓。

随手翻翻,摘录一些:

“像中国一样,俄、英、法、德之文学亦始于诗歌。与中国不同的是,以上四国的某些小说家,兼是诗人或戏剧家。”

“老俄罗斯文学忧患色彩极浓。这乃因为,那时的帝国经济基础已相当脆弱——它有太多的农奴,它不知拿他们怎么办才好,在废不废除农奴制的问题上犹豫不决。”“法国文学并无此种忧患倾向。王室和贵族阶层业已不复存在,国家所遗留的问题只不过是贫穷、公平与正义的缺席该如何‘医治’——这是任何作家开不出药方的,作家们便只有充当‘记录员’或‘为文学而文学’”。“美国文学与法国文学有相同之处——它没有什么‘帝国史’因而历史题材不可能是它的强项。连作家们对它的前史也并不反思,故文学似乎更是证明个人对社会现实的感知力如何及证明文学才华怎样的事,而社会也基本是这么看待作家和文学的。”“英国文学又是另一番总貌,作家们贯于将对社会的思考、意见与文学创作分开来对待。在他们看来——人是怎样的、为什么那样,归根到底是人自身的问题,社会原因亦即外因只不过是种种影响因素,不是决定性的原因。”

“在小说、戏剧和叙事诗中,描写情感失控的状态,每以‘火山爆发’‘野马狂奔’‘江河决堤’‘魔鬼附身’来形容。虽然老套,但我至今没读到过别有新意的形容或比喻。而稍微聪明点儿的作家、戏剧家及诗人,则避开形容或比喻,干脆以言行描写之。如《李尔王》的疯掉,《麦克白》的经典台词。”

“某些人贴着法律边缘活了一辈子。他们的人生理念是‘老子并没犯法,谁能奈我何’,也可以说他们一辈子很自洽地活在‘人格’最低层级,既明智地不犯法,又放肆地行缺德之事,很有一套‘经验’。这样的人,纵然侥幸一辈子没犯法,却也难以体会一个有道德感、讲人格的人那种活着的愉悦。”

“人生有什么意义?——我记得我的作家朋友毕淑敏这么回答过记者及青年读者们:我说人生是没有意义的,这不错,但我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确立一个意义。我们既然已来到世上,生而为人,并且已然区别于动物,那就要尽量根据各自不同的情况赋予人生以意义。有意义的人生会使人活得充实一些,而充实的人生也是好人生的前提之一。”

上述这些摘录,是融汇了一个作家、学者、教师、长者等等身份的率性表达,其情殷殷,其辞切切。

在《不装深刻》中,作者的写作自由随心,开阔神游,处处有所见有所得。他说出了少人提及的常识,写下了不算多数人坚守的判断。这本书有鲜明的底色,如自信、温情、质疑、真诚等等。如何看待文化自信、如何看待文学批判以及如何打破惯性思维等等,都是作者带给我们的思考。

我们现在经常谈文化自信,但我觉得谈得还不够,我们作为一个大国,但我们的国民是否已然拥有了大国心态,从这个角度而言,文化自信的意义凸显出来。作者在如何看待文化自信的思考,值得学习。

文化自信的前提,在于自我的认知。以外来文化的标尺来评判自身,是片面单向的。“文化自信与否,首先不取决于别国怎么评判我们,而取决于我们自己如何看待自己。”这是文化自信的首要自信,即以我为主的主体性的确立。

如何看待中国文学,《关于文化自信》一文相对全面作了论述。谈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文学,作者这样写到,“‘疫情’期间,我静下心来读了西方几国的文学史,故敢不乏底气地说——中国那十年的文学繁荣期,亦可用‘盛况’形容之。以比较之法摆在全世界来看,无论所涌现的作家之多,代际之分明,延续期之长久,作品数量之大,佳作之频现,对后来乃至现在之中国文学创作的影响之深——都可谓世界级文学现象,非别国某一时期的文学现象所可同日而语。”再譬如,他围绕具体作品,也发出了质疑,“但《子夜》真的比《镀金时代》差吗?《激流三部曲》难道不够档次与别国的家族小说摆在同一水平来评价吗?《林家铺子》《二月》《春蚕》《边城》《呼兰河传》《八月的乡村》等作品,难道不能与以上别国的名篇相提并论吗?——当然,这里指的是情节、细节、生活气息、人物刻画等方面的文学共性。”在书中,作者也怒怼一味崇洋贬己的采访者,可谓见情见性。

当然,文化自信的目的是让我们重新认识我们的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而不是陷入盲目自信的境地,而文化、文学的比较也并非争个孰优孰劣,孰高孰低,而是如作者所言,只为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谈到文学的批判性,许多人将其视作文学的重要、甚至是唯一的功能。作者在不同的章节均有谈论,表达自己的不同观点。

讲批判,必然要谈及鲁迅先生。作者在《关于鲁迅》一文中,狠狠批判了动辄祭出鲁迅的旌旗,想象自己是鲁迅衣钵传人,鄙视亿万同胞,抹黑自己国家的一类人,其实他们从没做过什么有利于国、有利于民、有利于社会的事。这篇文章,也在提醒我们在今日思考如何对待鲁迅先生的精神遗产的问题,只有正确对待鲁迅先生的精神遗产,才是对先生以及那一代文化人的最大尊重。

接着,作者从文学自身的属性来举例,文学乃是人类社会自带温度的文化现象。人世间有温度,有时少些,低些,隐些,但从未完全丧失过。所以,为批判而一味批判,无疑地,对于作家来说是一种创作陷阱;与为歌颂而歌颂同样是不可取的。

具体到底层大众,作家们更是要少一些讽刺,“讽刺的锐力与勇气相伴,而他们从来是弱者,勇气不必也不该朝他们表现。对于他们的种种不属于犯罪,仅涉及道德与否的贪行丑态,滑一稽可也。使虚构人物滑稽可笑,便是对现实行径的严肃的文学方式的鞭笞。”

但是如果对方固执己见,且跟作者辩驳,作者的表现就是,“文学有一种功能是‘化人’,人的文明的最基本表现是什么?不就是善吗?没有善,你跟我说是投枪,你是匕首,我心里说滚你的!”

我们在书中还可以看到作者不断的反思与质疑,譬如他写鹤,写到了鹤的残忍;他通过孔雀这一物种来追问进化论是否就是唯一的真理;他觉得海明威《老人与海》描写的搏斗过程未免冗长了些等等等等。

最后还是想谈谈梁老师的不装。

每本散文集的背后,都有一个大大的“我”。《不装深刻》中的“我”格外清晰又直接。

他在论及人种优劣时,引用闻一多写给同学潘光旦的信,闻一多写到,“如果你学来学去的结果是,用西方的人种学证明中国人先天人种低劣,那么我将备下一把手枪,当你甫一出现在我面前,亲手一枪打死你!”

他谈俄罗斯文学时,提及冷战,说“冷战思维真他妈的!”

他说孔子,“孔子成了圣人,也是社会和政治的需要。”

他剖析自己,“‘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此高远的人生意义,我是不敢稍近的,因为根本做不到。唯一能做到的,只不过是对得起属于自己的一份工作——用民间的说法是,应对得起自己那份工资。”回顾自己年轻时的写作,为了家庭,也为了父母,“渴望通过多出作品挣更多钱。” 但由此带来一个问题,“又是图名,又开始在乎稿费了,还自诩一直想努力写出好作品,谁信呢?”

前不久,陪梁老师去南通参加《不装深刻》的读者见面会,更俗剧场坐满了上千读者。他又不止一次提到了一个词,“肃然”。这是我同行一路,他多次提及的词语。

何为肃然?我从书中找到了答案。他提到了徐锡麟的就义、林觉民的《与妻书》、张自忠致同胞信,他写了周恩来的《无题》诗、方志敏的《可爱的中国》、叶挺的《囚歌》、夏明翰的绝命诗以及抗联歌曲等等。他说这些人、这些事,让他肃然,经常眼眶湿润。梁老师有英雄崇拜情结,他也不掩饰。他说,当英雄人物的牺牲与国家、人民的祸福息息相关时,他们便有了比英雄更亲的名字,那就是中华民族和中国的“赤子”。“作为一个当代中国人,眼见祖国日益繁荣昌盛,我发自内心地感恩他们!”

同样是在更俗剧场,本是梁老师自己的新书分享会,他却不止一次提到《人民文学》杂志。他说,如果在场的朋友们能够订阅《人民文学》杂志,多多阅读,明年他还会来到这里,和大家见面交流,台下掌声一片,我的心中涌起巨大的温情。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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