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不打码的弱者图鉴
《细长》不长。读完这篇7000字的小说,主人公“细长”却像长在了我心里。有价值的文学作品总会提供令人不舒服的场景和人物,给庸常的生活以背刺和警醒。《细长》就是这样。小说写了一个车祸导致的偏瘫者“细长”。作者的笔如冰冷的手术刀,切入“细长”停滞的生命,层层剥开,展示在读者的面前。小说的故事并不刺激,但生命遭遇灾祸的急转弯,以及在停滞中消磨殆尽的样子,已足够扯心裂肺。
作为主人公的“细长”,在小说中更多以“他”出现。而第三人称“他”的距离感,既回避了“你”具有的压迫感,又给了“我”安然旁观和任意凝视的便利。于是,这个小人物言行表情以及灵魂都有了舞台即视感。“他”如提线木偶演着娱人的活剧。而牵着丝线的,是“他”周遭的人。实际上,所谓“命运”,也正是这些人的总名。
小说里的“细长”是具象的,就是那个开颅手术的失败者,那个住在廉租房里的中年人;作为“细长”代称的“他”却是抽象的,可以是世间承受弱者之名的一切人,或者结在生活上的一切疤。作者的笔老练而沉稳,在麻将桌上、邻人眼中、家人对话里,一点一点勾描出细长之弱,直至细长和外甥女夫妇重逢。破败的祠堂牌匾上,细长的书法已不复饱满健康,正如他的命运;脏乱的廉租房里,局促无处安放,把细长经受的所有尴尬、狼狈甚至耻辱,展露无遗,而且是当着他曾经最亲密的外甥女的面,甚至由他外甥女亲手来揭落这疤上的血痂。这一切写尽了弱者共同的命运和情感,也亮出了小说最硬核的部分。
生命中真正不能承受的东西其实是弱。对于细长这样被突如其来的灾祸抛入“弱者”行列的人而言,活着本身成了一具锁镣。更何况,许多人还有自知或不自知的“窥弱欲”,夹杂在外甥女婿“手术失败了吗”的询问中,也渗透于细长周围亲人邻人路人的目光里,迫使细长反复确认这具锁镣的重量、形状、松紧以及佩戴感受。其中,不乏同情也不乏亲情。然而,同情的平替是施舍,亲情的平替是客气,正版与平替只有一步之遥。
在命运塞给细长的这袭嫁衣上,道德不过是细不可见的针脚,苦痛才是“blingbling”的珠宝。细长深知此理,他站在你们面前,缓缓而绝望地套上他命运的嫁衣,转着圈地向你们展示缀在上面的苦痛。他仿佛知道你们想借着观看“苦痛景观”来完成某种情感交易或满足某种窥视欲望,以此表现你们自以为是的怜悯或展现你们不堪一击的优越。既然如此,他便索性提前暴露甚至刻意制造一切你们想看的东西。
我读到的《细长》就是这样一部弱者图鉴,纤毫毕见,没有打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