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心灵和自由的地图——评三三小说集《晚春》
三三小说集《晚春》(1)的目录被做成一张地图,从春色将逝的杭州到日光照影的北京,再到溽暑造极的巴黎以及一片废墟的以弗所,一群漫游者迁移的足迹构成了流动的故事。他们游荡于不同的城市空间,追寻着时间流逝后的痛苦、抑郁和死亡,勾勒出复杂现实与幽暗人心叠加出的各式人生。当过去、现在、未来三者在人物视角的转换中并置一起,关于信仰、心灵、感情等方面的种种头绪开始汇集,在小说中张开了一张笼络起内心世界与外部牵连的网。
一
或许仅从构建某种“城市生活经验”的角度并不能完全呈现三三的文学追求。《晚春》中父亲孟清河辗转九江、上海、杭州的坎坷经历,《巴黎来客》中明磊远赴法国与Lou等人的生活日常,《无双》里焦逸如赶赴南京的寻爱之旅,《黑暗中的龙马》小宁策马于坝上草原的自由之路,以及《以弗所乐土》中我与小吉等人穿越伊斯坦布尔寻找应许之地的梦幻之行,都使肉体的自由迁徙和精神的强力解缚结合在一起,衍生出一种迥异的价值意图。正如《晚春》以回望的视角再现人物不同时期感官体验的方式,虽然让整部小说中关于景物、时令以及城市空间的描述越发清晰,但依然无法掩盖叙述的重心在于漫长时间对心灵的冲刷。于是,包裹着人生存与成长的城市成了一种必要的背景和空间形态,它可以具有杭州的柔媚、九江的贫瘠、上海的繁华、巴黎的特异、张北的辽阔等种种特质,从而变成某种难以捉摸的矛盾体。这个时候,生活在其中的人物也得以自然地溢出了惯常的书写及接受框架。
《即兴戏剧》中的一条线索讲述了一个近乎癫狂的文学爱好者吴猛的故事。从他决意向“我”讨教小说创作,到频频转来的近乎废稿的习作,乃至半夜独闯女生宿舍寻求指点,最终变得精神恍惚,“此时的他不是过度依赖我,就是充满了攻击性,而他自身也在极致的清醒与混沌间不断跳跃”。小说的另一线索是“我”与陈舸等人郊区徒步途中收到了一条警告今天不要返校的短信,而两年后吴猛的小说创作谈中提到了小说创作的过程和两年前“我”徒步坠落的旧事。《即兴戏剧》的叙述结构试图证实小说人物的某些特质,正如小说中精微的精神分析让人仿佛触摸到了吴猛的内心世界——赌鬼父亲的离世、幼年见鬼后母亲讲述聊斋的经历以及后来的焦虑与崩溃,但这只是逻辑上的推理,正如小说中“我”的死因看似有了交代,却也只是叙事所建立的对于谜团的秘密猜测。事实上,我们始终无法为小说人物确定某种近乎“自我”的形象,就像“我”讲述的事实无人证实,甚至“我”在故事中的死亡和吴猛对于“真实”的追求同样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而《圆周定律》中那个鬼话连篇的发明家任天时20年来荡析离居,总是骄傲地向众人宣告自己发明的重要性,他仿佛成了自己唯一的观众,生活在一种心知肚明的幻想里。但三三从未将任天时视为一个缺失理性的妄想者,她对任天时措辞漏洞的特别设计是因为恣肆放纵的背后隐藏着某种令人感同身受的痛苦,在小说那些宛若薄纱的谎言与癫狂中,仍然能够透出人物内心那一缕微小的渴望。
这种纠结、复杂甚至让人难以理喻的“异类”无疑是三三小说里的重要存在。《开罗紫玫瑰》或许最能说明这类人物的复杂属性。小说里作为教师的陈缜与学生李曼的交往理性而又克制。他拒绝了李曼的爱意,却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在豆瓣窥探着李曼与另一个男人私情共生的经历。多年后,当他面对李曼在豆瓣上对他“猥亵”行为的控诉时,“激愤控制了他的整具身体,他以为眼泪即将落下,用手去擦拭,却发现内陷的眼眶干涸一片”。陈缜不断告诫自己,这一切从未发生,却又在恍惚之间想到了李曼当年的恨与需求。三三的小说允许人物自我告白,在孤独的对话中讨论有关人性、死亡乃至永恒的事物。正是这些“异类”的独白,剥掉了所谓情感以及诸多外在因素,让人物在日常的生活中暴露出隐藏于心底的恶念,呈现出人与人之间触目惊心的关系,从而逼近了某种近乎冷酷又难以言说的“真相”。
事实上,三三的讲述并未止步于人的自私、自我和自相矛盾,她在这种内在的错位和扭转中又增添了向外的对抗。小说中,人物命运的转折常常伴随着某个奇崛幻梦。《晚春》里父亲与雅红再续前缘之际,梦到“一个年份化作一条光的长绳,紧紧系住他的脖子,将他悬吊在一棵很高的树上。四面黑暗莅临,如旧友重逢,他感到痛苦而安心”。《开罗紫玫瑰》里陈缜拒绝与李曼保持联系的时候,梦到了沙漠中的巨塔,“塔站在那里,巨大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发声”。《无双》中焦逸如奔赴南京却被告知无法见到周放时曾梦见末日来临,“淫雨通天,人间猛涨一条清河,万物一经水淹,便由外至内,按颜色次第溶解了,文明的残骸在河底涌流,无数种颜色离合不定,万花筒一般”。如果把“梦”与“命运”视为两种关系密切的语言形式,那么“梦”在小说中便是作者审视并讲述“命运”的工具。而“梦的解析”似乎也包含着人反抗命运的艰难历程。在那些虚幻的梦境中,人物自我指涉的幻梦时刻演绎着一场由生存走向毁灭的黑色戏剧。这种现实之外的演绎或许就成了对命运沉默而又剧烈的拉扯。
大概三三也清楚这种拉扯将把人带入一段黑夜中漫长的旅程,但她更愿意将之视为那些在命运长河中泅渡的异类寻求摆渡的必要过程。正如她在访谈中所说:“‘救赎’并不是说给他一个幸福的生活,而是我可以感受到他们,尝试着让他们明白命运的真相。让他知道,他现在所站的地方并不是终点,以后还会有更开阔的路,这种认识会给人宽慰。”(2)因此,三三不仅要向人们展示了那些宛若深渊的关系会推动人走向堕落与自毁,而且更试图以这种残酷的真相在既定命运之外发现另外的可能,让人更加深切地感受小说人物深埋心底的执念。他们可以是自我怀疑的异类,也可以成为自知自觉的先驱,他们总是在痛苦中探索和寻找渺茫的未来,而他们的存在本身便意味着一种哀恸的力量。
二
一个作家在写作中对某些事物或意象的念念不忘是否能够成为创作的母题暂且不论,但这种有意识的或仅仅是下意识的反复书写无论是在小说的走向或读者的接受中都将沉淀出某种确定性。这就像小说集里频频出现的死亡,反复的书写让这一带着神秘与禁忌的意象变得清晰可见。《晚春》里父亲在“我”回京半年后便悄然去世,《即兴戏剧》中“我”的坠亡,《开罗紫玫瑰》中陈缜和李曼通信中祖母的死亡场景发生与在校园中的凶杀案;《巴黎来客》中明磊奶奶、Lou的母亲和儿子的病故,《无双》中小朱猝死的消息,以及《黑暗中的龙马》和《以弗所乐土》中小宁、阿吉时刻浮现的自杀冲动等,如此密集的书写让人笃定死亡这回事在三三的小说中不再是观念传输的符号,它成了一个被反复确认的“事实”,几乎成了对小说人物命运未知与偶然性的纠正。
《黑暗中的龙马》中,死亡不再是故事叙述的起点与情节发展的推动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颇具视觉冲击力的替代意象——鲜血。从初次抵达时小宁棉裤上鲜红的几滴液体到野骑过后半干的血线从左腿内部滋生,再到被血液染红雪白的马背。在鲜血流淌唤起的回忆中,小宁总结了区分人与怪物的方法:切开怪物的残肢,看它们的血液是否鲜红,这个方法显然代表着死亡。同时,小说也让性体验与人物自毁的渴望相纠缠,当小宁跳上白马,双腿发出凶狠一击,那些她曾嫉恨过的往日,譬如她和X的性爱游戏以及爱与不爱的问题也被涤荡一空,而策马奔腾也被赋予了另一重含义,狂奔的白马偕同流失的鲜血正导致小宁走向生命的终结。如此看来,流淌的鲜血与奔腾的白马在本质上就是一个关于人如何走向死亡的隐喻。此刻,作用于小宁肉体上的痛苦不断彰显着死亡的存在,死亡对于人物而言,不止于肉体的消亡,它既关乎小宁在踯躅和徘徊里如何继续前行的落寞与抒情,又预示着结束当前困惑、迷茫与庸碌生活的另一种方式。
《以弗所乐土》中阿吉讲述了一个有关海钓的故事,一对朋友去钓鱼,却发现鱼钩处悬挂着的其实是一具尸体,海里四处都是野尸。阿吉虽然在讲述关于死亡的故事,却并没有深入讨论这个话题。相对于死亡的结果,他更在意一个人如何去死。小说中最接近死亡的时刻,不过是“我”在教学楼天台上站了一个通宵,而阿吉想要自杀的消息,看起来更像是小绿虚张声势的策略。众人拒绝与死亡产生“同情的共鸣”,这也导致死亡的无意义开始涉及他们自身。小说为此有意设计了阿吉等人与吉卜赛女巫的相遇,众人困惑的谜底无一例外都指向“以弗所”。当梦境以碎片的形式向“我”袭来,所有人都发现“以弗所乐土”其实只是一片庞大无边的废墟。值得注意的是,小说死亡情结表面上飘浮的是精神虚无的表象,其下却潜藏着强烈的自由意志。所以即便土耳其之行对于“我”与阿吉等人而言太过荒诞,但当众人直面吉普赛女巫,转道寻找“以弗所乐土”的举动再次赋予了他们“自由灵魂”式的品质,死亡不再是意味着胆怯懦弱落后于生活,而成了某种自我觉醒,成了看清命运真相后独自面对生活的鏖战。
事实上,三三小说里频频出现的死亡书写除了展示小说人物的生活状态之外,更像是某种镜像,映射出人物更为深刻的心理特征,爱与死之间的矛盾也便成了小说创作的张力之源。例如《晚春》中孟清河惧怕妻子雅红投毒决意离开,“她前夫就是胃病死的,以前说是胃癌,忽然又改口了,说是胃不舒服,腹泻、吐血死的,蹊跷得很”,但在这怀疑和恐惧背后,却是对于爱消失殆尽的绝望。然而拨开雅红投毒的迷雾,便会发现她曾以没时间恋爱为借口一直等待着上山下乡的孟清河,重逢之后又将孟清河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即便如此还是要遭受某些毫无来由的猜忌,最终借小榛来访讲出了“男人永远不能骗女人,否则要遭报应的”。死亡在小说中不再是爱情永恒的见证,而成了爱人之间的隔阂异化、阻断人物生活的障碍。爱与死的碰撞改变了雅红,把她从一个痴情的少女变成一个孤独犹疑、彻底失语的妇人,她半生遭受的辜负与猜忌完全没有诉说的通道,只能在他人的梦境中变成骇人的嘶吼。而孟清河也把自己溺死在爱与死生成的情感旋涡中,他的病逝在昭告着“爱情”理想破碎的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喻示着另一种隔绝或毁灭,那是同属于孟清河和雅红的难以被理解的精神苦痛。
因此,与其说作者经由死亡写出了人对于不可更改的命运所持有的最后抵抗,不如说这是让某种终极的、抽象的概念或存在获得现实而又具体面目的努力。三三在小说中无意去探寻死亡的意义和价值,而是要借助小说对遥远、虚无的死亡的种种设计去讲述人切实的境遇,她没有为了凸显小说人物本身的自我矛盾使其走向对外的施放,而是让他(她)抑郁其中,使人物的“抗争”变得茫然、痛苦又一意孤行,宛若埃及传说中那朵王后死后才在墓地里疯长的紫玫瑰,在故事对贴近毁灭的抗争和虚无中生出小说人物本身的确定性。
三
三三小说中常有两条线索的并行,其中相对固定的一条是“我”与男友情感变化的过程。无论是早期《田螺女》中“我”与小明的“情感死结”,《恶有恶报》中的爱情通信,《补天》中“我”与博主一藏的交往,还是《一个道德故事里》“我”与小羚男朋友宋之间的私情,《猎龙》里“我”和宋双杰无疾而终的爱情……从中都能感受到小说对于“自我声音”的执拗。但在《巴黎来客》中“我”的声音逐渐减弱,这种变化或许就像三三在《晚春》后记中所言,“是要摒弃自我的障眼法,把自己折叠到一个低的位置,以感受到更多他人和世界的真实面貌”。过去那个沉浸于“自我”迷茫与痛苦体验的叙述者从独语的私密世界一跃而出,明磊的故事不再是所谓个体的情感纠纷,而成了一个真实的、懂得体谅的、似乎对世界抱有热望的人对另一个在他人的视野中颇显复杂的人的观察、亲近和理解。
《巴黎来客》中Lou的形象是在明磊的叙述中缓慢生成的。Lou一直在隐藏自己叫作林初静的过往,在被设计好的情境中,她的存在仿佛成了一个诱人的谜。初见之时长裙钉满羽片宛若孔雀的女孩,穿梭酒桌之间被烧得像一只红光艳艳的蝴蝶般的女孩,以及3A聚集区里满目狼藉的居所中深夜抽泣的女孩,一时让人分辨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Lou。然而,不论她是众人口中那个因父亲商战失利而落难的公主,还是一个跟母亲偷渡到巴黎的流浪女人,人们依然能够沉浸于明磊的讲述、沉浸于Lou的表演或是生活给予她的真实之中。《巴黎来客》的创作并未流于展现或抚慰女性内心痛苦的套路,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更接近施莱尔马赫“理解”的艺术。从这个意义上说,Lou的复杂或多面恰好构成了一种触摸、讲述、理解和抵达的圆润过程和理想环境。回到上海的明磊在讲述Lou的旧事时常常不由自主地受到过去身在巴黎时的情感影响,因此作为叙述者的明磊和记忆中身处巴黎的明磊在小说中发生了明显的话语冲突,这种时空和语境的错位于无形中成全了一个人物形象的塑造,小说的深意自然也就藏匿于这种错落的叙事声音之中。对于小说中回忆的声音,不难察觉在“我”对Lou的犹疑之外还存在着一丝笃定,特别是在“我”知晓了Lou的艰难身世并在杂乱的寓所度过了纠结的一夜之后。但是,当Lou来到上海向“我”借钱时,那份信任却已消失殆尽。可也就在这个时刻,有关巴黎的回忆和情感似乎以极其强硬的态势介入到小说有关当下的讲述之中,那些让人存疑的借口已然变得无关紧要,这个在他人眼中满口谎言Lou,曾在“我”面前蜷缩抽泣的Lou,以及面对儿子的“死亡”面目镇定的Lou,都在这个离别的时刻变成了让“我”揪心的拉扯,“任凭无法挽回的距离在我们之间发生”。当“我”的手指触到那枚锈迹斑斑的戒指,“我”所担心的只是“她是否真能找到一种斡旋的方式,以便客居于得体的生活”。在“我”的注视下,Lou转身混入人群,长裙艳红的身影彻底化为“回忆里生出的一粒红色靶心”,这个蓬勃的、顽强的、矛盾的、藏着伤痛的具体的人随之飘散如烟,能够遗存的或许仅是有关她故事的只言片语。至此,小说叙述的冷静才和回忆的冲动达成了和解,只留下失落又夹带着庆幸的告别。
在《巴黎来客》中徘徊得越久,越能体会那种被讲述着的“记忆”的细密与沉重。《巴黎来客》从一段悠久的告别开启,因为时空的间隔,明磊与Lou的故事才被切割出一道道鸿沟,在缓缓流淌的回忆中不时溅出一朵朵猩红的浪花。在小说中,仿佛有一个从未显露的身影缓缓滑过旧日繁荣的塞纳河畔,圣西门街风情各异的鸡尾酒、巴士底狱歌剧院风靡一时的《波希米亚人》和众人高唱的《再见了,马尔蒂盖》在一片光影寥乱的灯色中晕染出一个鲜活而靡丽的巴黎。对于如何构建不同的空间,三三有她自己的考量。《巴黎来客》中的“巴黎”与“上海”构成了小说中交相呼应的两个空间。那个记忆中的上海——弄堂老房子墙壁上的尘垢、窨井盖底部流淌的污水、旧渍结成斑膜的咖啡壶连同冰箱开关、桌椅拖拉以及无线电的噪音——使“我”在往事中穿梭。这种间歇性的插入,让“上海”成了类比和映照“巴黎”的某种装置性存在,这种空间态势制造并散发出的都是对在场者具有情感作用的气氛,让人能够经由“上海”自然地靠近陌生的、光彩陆离的异域“巴黎”,而对昔日记忆的认知与感受也便在这一过程中获得了共生。
三三曾在创作谈《我没有去过巴黎》中说过:“文学对我而言,多是‘顾左右而言他’——制造一个不受评判的空间,以便把无法消解的负面成分打碎排出。”与那些从哲学和审美范畴探讨的“空间诗学”不同,三三在《巴黎来客》中的细节描写带来的是一种心理意义上的既视感,她不仅仅在写巴黎,更在写“我与巴黎”,写因为来到巴黎而发生变化的“我”的思想和情感轨迹,写异域中与“我”相识许久却永不能真正看透的他者。“巴黎”在小说中如同一家精心布置过的旧货商店,收藏着明磊、Lou等人无可言说却又念念不忘的心事,它经历了时间,也见证着时间,在众人的怀念与追忆中,“巴黎”从一个仿像的城市符号渐变成映现人物丰富生活与情感的完美容器。此刻,“巴黎”不仅仅是书写的对象,也是作者的沉思之地,爱情、死亡、命运等永恒命题在这里一一浮现,个人具体的困境与挣扎被坦诚地摆在人们面前。观察者的豁达与平静在文字内部犹如奔涌的暗流,悄无声息地见证、担负、拥抱着破碎而逐渐满盈、强韧和透彻的一切,而人和人也最终得以隔着时空互相照亮。在这个意义上,三三的书写赋予了“巴黎”人格化的意义,它让某种从未拥有过的现实经验在文学创作中实现与自己对话的可能。
对写作者而言,创造一个自成一体的天地大概是一条不言自明的法则。三三的《晚春》让人在触碰之时便觉身处一种潮湿、茂密、生机勃勃却又危机四伏的境地。其间人事风华的次第展开、不止息地奔赴死亡的歌哭像是幢幢幽灵侵入了郁郁葱葱的暮春世界,小说里影影绰绰的沉寂感以及掩映在字里行间的伤感、暧昧和怅然,最终积淀成一种永不安分的个体言说。这让三三的小说出生了一种难得的文学辨识度,这种书写在日常生活的悬念过后又宣告着人心灵上的延宕感,而她对这个世界所怀有的尊重与理解、恻隐与悲悼也让这些事物的灵魂得以显现。
注释:
(1)三三:《晚春》,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23。本文所引该作品皆出自此版本,不另注。
(2)张莉、淡豹、三三:《献给一切消失但仍然有所照亮的:张莉、淡豹、三三谈〈晚春〉》,引自“凤凰网读书微信公众号”,2023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