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散文浓易淡难
从广大散文写作者的具体创作实践看,亲情散文仍然在整个散文创作中占据很大比重。这个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亲情是人间不可或缺的、最可宝贵的。即便不是写关于亲情的散文,也同样存在如何把握情感的问题。问题在于怎样写好此类散文,怎样规避此类散文常见的一些“通病”。比如情感过于泛滥、过于套路化的问题。新手一般都对这几个问题体会得不深,把握得不好。一般都是过于浓烈了。也就是说,只会“浓”,不会“淡”。
关于“淡”的散文篇章,我们可以举出很多经典例子来。比如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应该是这类散文中分寸感把握得最好的。
从人物关系来说,父亲是希望情感浓一些的。因为父亲刚刚遭遇了很大的变故。“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还要到南京谋事。不难猜想,此时的“父亲”,特别需要儿子的亲情慰藉。“父亲”本来已经再三嘱咐过茶房了,还是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至此,父亲对“我”的情感,可见一斑。可是,儿子这一方一直是冷的,也就是淡的:“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了。”
即便到了车站,父亲对“我”的情感还是浓过了“我”对父亲的情感。“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其次是父亲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座位。”再次是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而“我”心里只觉得父亲迂腐、啰嗦:“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
何以父浓子淡?因为作为儿子的“我”当时还没有完全理解父亲对自己的情感。直到“我”看着“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用两手攀着上面,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的情感才迸发了一些出来。
实际上“我”对父亲的感情一路都是淡的。只是到最后那一刻有了变化。而且仅限于变化,算不上有多么浓烈。但刚刚好。符合作者的心理变化逻辑,也符合作为作家的朱先生的性格气质。一部写亲情的散文经典就这样产生了。“论行数不过50行。论字数不过1500言”,何以有如此大的魅力,李广田先生说得好,并非凭借了什么“宏伟的结构和华赡的文字”,而只是“凭了他的老实,凭了其中所表达的真情”。(李广田《最完整的人格》)其实人世间的真情原本应该就是这样子的吧,未必很浓烈,但更久远、温馨。
这是广大散文写作者,特别是初学散文的写作者需要去仔细体会之处。一般都是“一浓到底”,想不到还可以“一淡到底”。当然也不全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而是做到浓易,做到淡难吧。
从阅读效果看,淡的东西,素朴的东西,特别是情感,可能更长久,也更易为读者所接受。可是,很多的亲情散文,一方面不会“淡”,另一方面也看不到变化。一定要让情感有个变化的过程。只有有变化的情感才更真实、更真切,更“润物细无声”。
那么,有没有个限度,有没有个尺度呢?叶圣陶先生认为是有适当限度的。叶先生说:“各人的情感有广狭深浅方向的不同,千差万殊,难定程限,唯有反求诸己,以自己的满足为限度。”(叶绍钧《作文论》)文章中的情感要有限度。叶先生认为,作者自己“觉得所有的情感倾吐出来了”,就是最适当的限度。叶先生还说:“如或太过,便是累赘。”现在看来,写得“不显明”,未必读者就感受不到作者的深切。
当然,亲情散文中的情感,也不能说只能淡不能浓,但浓烈未必就深切,深切未必就浓烈。亲情散文不渗透情感肯定不行,因为没有情感的话,感染不了读者。刘勰说,“繁采寡情,味之必厌”。但满篇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感,未必效果就好,至少不能浓得有腻烦感,有虚浮感。想想,如果朱先生的《背影》一句一个“我爱我的父亲”,一句一个“我爱你父亲”,一句一个“父亲高大的背影”,应该就没有目前这种撼人效果了。看来问题的关键在于要有真切、深切的情感。
王国维先生曾说:“苟无锐敏之知识与深邃之感情者,不足与于文学之事。”(《文学小言》)王先生应该指的是作家艺术家本人,而不是指文学作品中的情感。但是,散文创作,特别是亲情散文创作,需要靠真切、朴素、真挚的情感去构架一篇散文,去感染人、撼动人。其中的分寸感全靠作者自己去体会、去拿捏了。
(作者系甘肃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