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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来时》:如少年踏月低吟

发布时间:2024-08-31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评论家张莉在她主编的《茉莉为远客——2023年当代散文20家》的序言《好散文的“越轨笔致”》中写到,作为读者,她喜欢有“越轨的笔致”的散文作品,那种不做庸常之言的作品。“‘越轨的笔致’最初来自鲁迅对萧红《生死场》的评价,今天读来更像是对一种优秀作品的判断标准。”张莉欣赏的好散文是那些排除“定见”“偏见”以及“庸见”,生成了自己的声音的散文。

读完了唐吉慧绿色封面精装版的随笔集《雁来时》,想着:他有“见”吗?24篇文章没有煽情而刻意地告诉你他的“见”,却每一篇都让他的“见到”,让读者得到我们自己的“见”。《雁来时》其书名以及成书框架,是作者收集的近现代文学家、艺术家、翻译家、出版家的信札,那些穿越了岁月烟云的珍贵手书,只是我们展读欣赏的多重元素之一种,如同书中作者收集的1949年初俞振飞、马连良、张君秋摄于香港的黑白合影照片一样。与信札们间接相关的那些前贤与学者、那些灵魂有趣腹有诗书的艺术家、那些作者“我”与他们的渊源故事,将风雅两字注解并感染于我们。“有限表现无限。”——这是否又与唐吉慧是篆刻家有关?

篆刻艺术是讲究“形”的,字体、方寸、深浅、留白;也是讲究“器”的,石头、刀法。连小小的边款都要古雅有趣。《雁来时》的最后一文,写到在工作室里接待九三学社市委任职的晓云老师与冬缘师兄,“我从柜子里翻出两页朵云轩木版水印的粉红色恽寿平花卉花笺,请她写在花笺上。”想起某次文学活动,在宁波的天一阁,见小唐买纸。纸,中国文人之爱,与笔是孪生,应该既是形,又是器吧?当它承载着那些优秀杰出的信札之时。从《雁来时》之《俞振飞重抄〈孔雀东南飞〉》篇中,知晓“俞振飞的父亲俞粟庐是书法家,俞振飞从小随了俞粟庐写字,写魏碑、写董其昌、写赵孟頫,十四岁至十七岁时跟了陆廉夫学书画,继而请益于冯超然,最终形成他自己魏碑骨架子,掺了赵字风韵的行书。”唐吉慧如此写道:“近些年迷俞振飞,他的墨迹我收集了一些,这件(《孔雀东南飞》作者注)是我见到的书写时间最早的,1949年。虽说是一个唱本的抄本,通篇自然流畅,笔墨圆润,满纸的沉秀儒雅,用书法的标准来审视,无疑称得上逸品。”

昆曲的雅,有着书法的静气;还是书法的精妙会渗透到唱腔的韵致?修养并非高人之招,它成就在创造的基因中。在《俞平伯的水磨调》中,唐吉慧说,昆曲素有“水磨调”之称,缘由四百多年前曲圣魏良辅轻柔宛转的歌声,似美人临风轻叹,如少年踏月低吟,时人叹为了“水磨调”。唐吉慧与昆曲的渊源自俞振飞起,墨宝的收藏,因了他的学戏。这是神奇的因缘际会,但更是精美的初心缔造福报。

教授唐吉慧昆曲的,是俞振飞的学生、资深昆曲家孙天申老师。“她在曲会上爱唱一支《牧羊记》‘望乡’,冠生戏,嗓音惊人地清脆明净,曲社里人人夸她是金嗓子,从1956年她加入上海昆曲研习社至今,灿烂不变。”张充和的学生陈安娜老师从美国来上海,“那天晚上我和孙老师为她在城隍庙一家餐馆洗尘,餐后在孙老师家里闲聊时,安娜老师瞥见墙角花瓶中竖着一根笛子,忍不住去取出吹了起来。孙老师索性翻出曲谱,让我和她一起唱《玉簪记》中‘秋江’配安娜老师的笛子……”上海的日常里,竟有如此风雅的场景。

跟什么人交往,决定了他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一位高人能唤出更多的高人。文化修养与灵性生命都是有着自己的磁场。磁场外的人看着是神奇,磁场内的人则称之为缘分。

政治家、教育家黄炎培,唐吉慧写道:“黄先生的篆字我至今无缘邂逅,偶尔见到他的行草笔墨已然欢喜,峭拔雄浑,伟岸不群,有大气魄,这多少与他的家风有关联。他说:‘吾家先辈,颇以豪爽、耿介、尚侠、好义、作事精能,见称于乡里,亲朋有事,尽力扶助;有难,尽力救护,寝成家风。’”69岁时,黄先生被迫卖字为生。他由天津去北京,遇到了老友裘昌运,第一批“庚子赔款”的留美学生、中华职业教育社的特别社员。一个月后,裘先生患重疾,黄先生守夜陪护,料理完后事为他在半山购地入土为安。黄先生为裘先生撰的挽联见情见义:“无事不可与人言,绝笔从容,安然地下。有才未获尽其用,抚棺恸哭,同是天涯。”

唐吉慧曾经编著过好几本名人书信集。收集心仪大家的墨宝旧照,似乎多是男性文化者的事业。刘亮程在其散文《1999:一张驴皮》中写道,他用放大镜仔细辨认驴皮上的回鹘文,是否是他熟记于心的汉语《心经》,“我着迷的是字不被认出时的样子”。有趣的灵魂永远是功利时代的罕见。

我曾经请篆刻家徐志麾先生刻过一方章:“人淡如菊,浓烈即巴。”徐先生让我再思。我却固执,想来是当时遇到什么不快之事,而要励志铭记。待拿到徐先生清俊出尘的印章,当即明白自己是辜负了好章。也是从《雁来时》书中,有一个句子令我感悟非常。著名版本学家顾廷龙,楷书、篆书“端庄大方、老成持重,又温文尔雅,是读书人的气韵,怎么看怎么像《长生殿》里的老生李龟年。老先生写字,由他父亲亲自启蒙,遵庭训要在‘平淡中求出色’”。有我,无我;无我,有我。中国的传统文化何其深厚耐磨。

《雁来时》中的文章,跨时近十年。清新隽永,神完气足。情趣、闲趣、理趣,在在呈现。夹叙中时有作者少年读书光阴的回忆,天真纯净,意象飘逸,这是时间的另一种抒情。求知的少年与远处苍茫的历史,一个个闪现的精英,将有着怎样的交汇。

是的,一切庭训,应始自少年。时间终将如此予以感应:无论何岁何年,你的心中将永驻少年。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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