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忽略的草”到“隐蔽的土壤”
徐威(慢派读书会指导老师):
在我的印象中,黄灯老师是可能是唯一一个长时间坚持到学生家去家访的高校教师,这令人佩服。她把这些丰富的调研与深入思考化成文字,于是就有了这本沉甸甸的《我的二本学生2:去家访》。四年前,她对于二本学生的观察让“二本学生”这个群体仿佛瞬间就闯入了人们的视野里,引发了广泛关注与激烈讨论。四年之后,我们看到黄灯对于当下教育现状、教育体制的观察与思索并未停止,而是愈加深入:她的目光顺着“二本学生”的身影,走下了讲台,走出了校园,走向了四面八方,走进了一个个“二本学生”背后的家庭。“二本学生”,这是中国高校学生中数量最多但又最被忽略的群体,他们往往是沉默的大多数。“二本学生”,恰恰也是我们,就是我们。因此,在这样一个寒假,推荐大家一起来阅读这样一本与“我们”密切相关的一本书,我想这就更有意思了。二本学生读“二本学生”,我期待这样的碰撞与激发。
庄雅婷:看到一个草和它的土壤
比起《我的二本学生》中的教育制度和就业的角度,作者在《去家访》通过探寻学生的家庭和生长环境从而看到大学以外的更完整的学生个体成长轨迹,对于个体发展有了更深远的探索和原始朴素的生命意识。
跟随黄灯的笔触,我们看到个体成长的家庭脉络,就像看到平时忽略的一棵草和奋力托举的隐蔽的地底土壤。原生家庭的影响在《去家访》中有了更乐观的评判。文中的家访让我们揭开社会数据的麻木,看到了个体生命打破固化评价体系的生命张力。
《去家访》中对大量学生早期的生长经历的描写让我们看到了大量二本学生的生活积累下构筑了人生发展下的潜意识,书中的案例叙述了在时代潮流下家庭的脆弱与坚韧,大量乡村家庭具有的传统代际孝文化在经济转型的冲击下焕发了新的个体成长力量,同时也像网一样保护也束缚了个体。原生家庭的起伏经历和朴素的教育理念对学生个体的挫折与独特生长力量。在地区教育资源的不平衡和贫富差距的现状下,当教育成为家庭的生活守望,而具有家庭教育底色的成长历程成为个体在与命运赛跑的独特生命活力。
郑晗之:群像的“回答”自有千钧之力
《去家访》延续了前作《我的二本学生》多人物且各成章节的写法,但更加注重展现二本学生与其家庭、同辈共同建构出的生存图景。由此构成的非虚构群像“群”而不散,既显示出“被书写者”在作者凝视下本应失势、但仍勃发的原初生命力,又显示出书中不断出现的“托举”二字的能量。
“托举”其实并不单指狭义上的、二本学生父母为其进入大学所做的全力扶持,还指向其所在村庄的教育氛围及与不同路的同伴之对比:乡村何其广、学生何其多,缘何是你被“托举”走进大学、走进广东F学院?为何是你,而不是他或她?
作者选择让群像们来回答这些问题,以此代替自己的言说。尽管“我通过近距离的观察发现”、“我后来才知道”等语句的不时出现仍说明了作者的在场,但相较前作而言,《去家访》削去了“我”的部分揣测与表态,转而让语言更多地落回群像本身。这其中有张正敏妈妈对支持正敏学业的坚定、有莫源盛对天才车手表弟的叹惋、有于魏华对六年级时伙伴突然“走散”的茫然——而这也依次描摹出了家庭向上求索的合力、同辈“分野”带来的隐形压力以及学生本人的反思力与行动力,使得“为何是你”的问题得到各自的解答,更使得这“群”而不散的二本学生群像鲜明且鲜活,各自为营但遥遥相望。
黄曼路:探寻个体的希望
从《我的二本学生》到《去家访》,从讲台上的观察到实地体察,黄灯将人文关怀与理性思考融于笔下,探寻“中国最基本的底色——二本学生”的未来命运。
在《我的二本学生》中,黄灯以犀利的口吻揭示应试教育的弊端,以自己的一线教学经验反思现今的大学教育,在黄灯的笔下我们看到了当今教育现状和青年人的生活状况,他们的迷茫思考仍笼罩蔓延着,就业状况与家庭环境密不可分容易令人陷入虚无与迷茫,而这种迷茫在《去家访》中被真切实际的一户户家庭拨开,围绕着二本学生的出生成长轨迹,我们看到的是每位学生与家庭千丝万缕的联结,家庭是支撑二本学生前行的底气,也是二本学生始终牵挂的栖息地。在家庭中,我们曾是依附于父母的幼童,成长为肩负起重任的房梁。置于社会大环境下,我们是渺小的原子,立足于具体的家庭背景中,我们是具有主观能动性的独特个体。
坦诚直率的张正敏在重男轻女的传统环境下生长,父亲的漠视,亲戚的不屑一顾与身为“越南新娘”的母亲形成对比,母亲是唯一给予正敏支持的亲人,承担着生命风险为女儿开辟一条求学之路。为了章韬的学习,父母搁置了建房的步伐,数十年来栖居于简陋的茅房。无数家庭的第一位大学生,是在家人坚定的“教育改变命运”的认知和艰苦地努力下供出来的希望。
在学历至上的就业环境下,我们无可厚非对自己身为二本学生的未来感到悲哀沮丧。但我们无法忽视了每个人自身的成长轨迹和生命力,每个人都凝聚着某个社会阶段的缩影,印刻着一个家庭数代人的观念,承担着一份份沉甸甸的责任。学子背后的家庭成长底色就是抵抗机械复制时代的希望。
房莹莹:探寻个体生命力的来源
黄灯老师的《去家访》带我们走进个体成长的隐秘之境,通过聚焦二本学生背后的家庭关系和生活图景,重新审视这些要素是如何共同建构出一个个“立体而丰富的人”,构成每一个独特的个体各不相同的人生质地。
黎章韬像木,结实温和,守护在家乡的家人身边,用自己先进的知识助力木艺宗坊的生意,踏踏实实地传承着父辈的事业。于魏华像钢,坚韧不拔,经历过中考失败、奶奶去世、高考艰难等磨难后,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更具象的要求,生发了独属于他的人生智慧。张正敏像水,在生活的困境中如小溪般灵活地蜿蜒着,在越南母亲用尽全力挖出的石中缝隙里艰难流动,努力逃离生命的暗礁,奔向心中广阔的海洋。
互联网上幸福、富裕,几近完美的家庭生活给大多数普通家庭的孩子带来了很大的精神压力和心理落差。值得注意的是,“原生家庭创伤”固然真实存在于每个人身上,但正是这刮出无数刻痕的痛苦与损伤,构成了生命力的来源。磨难赋予书中这些学子的痛苦,被成熟、自信的坚定内心所消解,只留下勇气和毅力。这为我们当下的年轻人提供了新的思考路径,从他们的故事中也获得了更多的力量去面对生活。
爱和教育创造的生命力随着作者的娓娓道来在读者眼前铺开,在祖辈、亲属和父母深深的爱中,在艰难求学的历程中,在他们的言行举止里洒落,让我们得以窥见真实的独特性与丰富性,以及教育赋予的无限生机,使得他们能够撕开生命的裂缝,获得发展的机会。
徐萍:内蕴于女性身心的蓬勃伟力
《去家访》记录了作者对不同学生进行家访时的见闻,以期借此探讨学生发展的背后因素,但它不仅是一部描绘学生成长轨迹和教育现状的作品,更是一部对女性主义进行思考的书籍。通过作者对文中女性的观察与思考,我们看见了当前她们面临的来自家庭与社会的困境,同时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内蕴于她们身心中的蓬勃伟力。
张正敏的妈妈是被拐来的越南人,丈夫的不堪大用让她早早绝了倚靠的念头,面对乡里的歧视她本可潇洒离去却还是放不下孩子。婆家不支持女儿读书她便自己外出挣钱,没有合法身份只能打黑工却毫无怨言,倾尽所有只希望女儿不要重蹈覆辙。而张正敏也没有辜负她的期许,多年来认真学习,即便遭到父兄的阻挠,仍在母亲这一坚实后盾的支持下一步步走进了大学的课堂。在传统父权压迫的缺位下,母女代际间的互相支持让千年来受尽打压的女性力量迅速壮大。对任何一个家庭来说将一个孩子培养成才都并非易事,偏生她们便做到了。有语云“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事实果真如此?还是因为女性的言语已经被忽视了太久。现代社会中随着女性对自我认识的不断进步,越来越多的女士在聚光灯下向众人证明女子并不弱人一等,而这份证明也不仅仅存在于镁光灯下,更在每一位女性身上。她们从来不是柔弱的菟丝子,而是一棵又一棵不畏风雨的参天大树。
徐杰敏:一本恰好出现的书
去家访,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刚开始看到这本书时我没有任何感受,打开手机搜了搜作家黄灯,反而是《我的二本学生》这本书引起了我的注意。或许是因为书名,我心里产生一丝微妙的情绪,于是我翻开了两本书。作者在书里记录学生们的学习生活以及毕业后他们的见面,坑洼不平的乡间小路,陈旧的砖房,随着越来越多令我熟悉的环境的描写,我开始意识到这本书于我而言的特殊意义。
在《我的二本学生》里,有着许多原生家庭不太好的人,他们被名为家的锁链牵制着,却又一直努力的在挣脱。这种像自救一样的行为在这本书里通过学生们的诉说展现出来,没有多加修饰的文字就如同他们普通的人生,平静的叙述却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压抑起来。而《去家访》,就像看一个个已经实现的梦想。时过境迁,当初找不到答案时的迷茫和苦痛,在诉说中只像是看着一块愈合的伤疤。在“裸露的家”这一故事的叙述中,正敏从一个泥沼般的家庭中将自己和妈妈救了出来,越南新娘的故事在我国偏远山村或许仍旧上演,但在我眼中,这样的悲剧情节却开始有了不同的结局。
说来这本书来的很巧合,换作早两年或者晚两年读它我或许都无法体会到里面既压抑又昂扬向上的情感。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岭,成绩好的,去985,211,成绩差的,去大专;而那些成绩平平的,比如书中的人,比如我,怀揣着复杂的心情来到一所普通的二本学院继续学习。在很多个夜晚,包括现在,我也在思考我的未来,我该怎么办?其实对于这本书,我更多的是想通过阅读找一个属于我的答案。黄灯老师在这本书里不断的告诉我“不要学历自卑”,“读书可以改变命运”。与其说在看故事,不如说在找动力,为人生奋不顾身是我看完这本书后最大的感受。
黄旨祈:让“二本学生”有了形象
《去家访》与《我的二本学生》共同构成了“二本学生”这个群体的宏观画像。如果把二本学生当作是一棵生长的树,那么《我的二本学生》就是这棵树现在模样的照片,而《去家访》则是一个视频,一个从种子生长至今的成长视频。
在学历这条路上,985、211、双一流、一本、二本、三本、大专,按照层次依次排开,每一年都有许多人通过高考或其他渠道进入其中,每一年也有许多人从其中走入社会。但我们对于不同层次的群体,却知之甚少,对于这些所有群体,我们仅有那极为表浅的“厉害”“一般”或是或是用各样的刻板印象来进行描述,除此之外,我们竟然对于这些群体一无所知。
而黄灯的《我的二本学生》与《去家访》恰好让“二本学生”这个群体得以发声,让“二本学生”这个群体能够真正的被了解,被知晓。且《去家访》更是用正敏、文瑜、晓静、钰珍四位女生与章韬、原盛、早亮、礼彬等八位男生的个人求学经历、现在的工作和对未来的期许,共同赋予”二本学生“这个概念血肉。让这个具体概念得以被拉入到日常的讨论范围之中,被更多人所知道。就如同监狱、疯人院早已存在,但只有福柯将其写出,才使得它们进入到我们的讨论范围一样,《去家访》与《我的二本学生》也把“二本学生”这个群体,拉入到了我们的认识与讨论范围。
如果说《二本学生》是让这个概念得以显现,那么《去家访》则是让这概念,拥有血肉。
陈英杰:候鸟的春与冬
《去家访》通过纪实的语言还原了以家庭结构为主构建的教育单元,在这单元影响下学生的成长轨迹因此清晰。
第一,家庭结构上成员数量较多,有点像卵生动物,更多的数量意味着更高的成才率。这是动物的生存法则,仿佛也是农村人的。文中的记录也确实如此,普通的二本对大多数农村人家已属不易。而家庭成员多也延伸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势,一种是在朴素观念与爱意滋养下的大家族认知,如开朗的源盛,另一种是在紧张压抑的家庭气氛包围中尽力逃离自我救赎,如内向的正敏。促使源盛张开翅膀的是父母的呢喃,而手足的逼仄则使正敏冲出藩篱。
户籍地也是衡量家庭结构的一个尺标。
学生考试靠实力不假,但也看“成分”,户籍地是飞翔绕不开的风向标。农村户口在教育资源竞争本就激烈的城市又受到教育壁垒的限制,结果大多是败兴而归,如从东莞回到兴宁的魏华。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有差距,地域之间亦有沟壑,北京人上北大和外省人上北大可不太一样。
如果说考上大学意味着4年的舒适期,那么毕业后的就业环境则构成了严酷的寒冬。正如作者所言,“乡间孩子的优势在工业制式般的职场评价体系中更多时候处于被遮蔽的境地”。文中的多数例子最终返回了农村、小城扎根,而沉默的大多数还在书本之外,却在视线之内,比如——我、你。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无论大山或高山,关键是翅膀得够硬,翅膀已变硬,翅膀能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