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花朵》:学人之诗 卓然自树
《时间的花朵》,收入了陈龙近两年来的诗作。这些作品显现出他在诗歌创新上的尝试。在本书的《后记》中,诗人结合自我的创作体会,论述了有关诗歌研究的一些带有核心意义的理论问题。本文拟以《后记》为抓手,从多个侧面切入,探究这部诗作的内蕴和呈现方式的独特性,以及对当下诗坛所能提供的启发。
书题命意的把握
对《时间的花朵》的书题进行多角度审视,会有助于把握全部诗作的内蕴。
从书题功能角度看。“时间的花朵”,起着绾带书中全部诗章的作用。全书140多篇诗作,似乎是散置的、无序的,但由于书题中的“时间”两字提示,就不难理解,诗作是按时序——“花朵”绽放的时分安排的。
从修辞学和题材包容的角度看。“时间的花朵”是一个借喻,喻体的“时间”,是指花园中丛生的各类花木;喻体中的“花朵”是指作者的精神产品——诗作。一年之中,各个季节都有可以观赏流连的花朵,杂花生树的春天固不待说,即使是繁花落尽的夏天,也有木槿、紫薇点缀枝头,无所不在,暗示出诗作内容与时间的联系——即时性。
从哲学、诗歌美学的角度看。时间,陈龙做过一番诠释:“时间是一台发动机”(《时间》)揭示出时间是生命的原驱力,是一切事物的本身。在时间面前,一方面,人别无选择,向死而生,才能获得生存的意义;另一方面,又道出了自我对存在可能的选择“不必做沉甸甸的果实/一刻在枝头/一刻迎风吹”(《我们是时间的花朵》)。“花朵”有可能化为沉甸甸的果实,但是诗人宁愿选择做一现的昙花,“一刻在枝头/一刻迎风吹”,渴求在有限的存在之中体现生命的最大价值,实现自我。
诗歌样式的选择
《时间的花朵》中的新诗,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第一类是长诗,在百行左右。陈龙创作过多首反映现实题材的长诗,受到观众喜爱,即便冠之以“主旋律诗人”亦不为过。如《每颗星都是燃烧的烟头》,采用了与宇宙天体精神交接的方式,道出后工业时代人际关系的冷漠和命运难以把握的茫然,最终道出对于人类终极命运的关怀。作品承续了屈原《天问》以来延伸到当代诗人郭小川《望星空》的传统,冀望在对宇宙运行的规律探询之中,找到人生启示。
第二类是在二十行到七十行之间的“中篇”。常常是由身边事、儿女情所触发的,是灵光一现的捕捉。这类诗作往往是以感情河流中一丝涟漪来显现其全体的。如《蝴蝶梦》,是写在读书时一只栖息在书页上的蝴蝶飞起,恰好书页又绘就了一只蝴蝶,两只蝴蝶重合,诗人陷入恍惚迷离的境地,不知道哪只蝴蝶是真的。“庄生晓梦迷蝴蝶”,庄周梦后所感与陈君幻境消失以后所感未必一致,但都寄寓了世事真幻难以辨识的迷惘。在无深度的呈现之中,寄托了有深度的人生体验。
第三类是体制精微的短诗。长的不过五七行,短的只有两行。有的是单独成篇,也有多章连缀成篇,围绕一个主题展开。这类诗多为直抒胸臆,写出灵机一动时的遐想绮思。如《希望》:“再大的雨/下不光天上的云/总会留一些给彩霞”,从天象变化的描摹之中,显现自己的人生信念。
此外,《时间的花朵》中还有为数不多的仿旧体诗。此类诗形式上基本中规中式,体现出旧体诗凝练、概括力强的特性。
诗学理念的自觉体现
《时间的花朵》脉动着陈龙的诗学理念。要言之,有三:
其一,注重凸显诗歌形式的能动作用,有意识地在诗歌文本与读者之间预设沟通的桥梁。这个问题直指对诗歌功能的认知。不同的诗人面对同样的物象、情境,往往会用不同的形式并赋以不同的意义。中国是诗的国度,但真正将诗作为诗本身去对待的却少之又少,至于诗是如何表达的问题,包括研究探讨其语言上和文学上的传统,则鲜有探究。因此,陈龙常常有意识地借鉴百年来的语言学理论和美学理论,从公众审美心理和习惯出发,构建属于自己的意象体系,形成自我的语言风格。
如《最美的风筝》,“女儿身在他乡/如同一只风筝/飞在天上/……/风儿不听我使唤/我只拽着一根线/线,绕在手指上//……怕只怕线绷紧了会断/或者被树冠缠住/无论是她飞得更远/还是高栖在某个枝头/好像我都无法快乐/好像我又无可奈何……”诗人将远行在外的女儿比作“风筝”,以“风筝”这一公众熟悉的意象贯穿全诗,朴实无华的语言中浸透着婉约细腻的父女之情,读来令人动容。
其二,立体、多层面关系的结构经营。“结构不是单一层面的横向布局,而是立体的、多层面关系所构成的模式。”(《后记》)诗歌结构的立体化,意味着将诗歌图像从多个维度展开。所谓多层既指深度,又指意旨的多元指向。
如《扬州扬州》抒写的是诗人“2023年春节省亲偶感”,从时间的经度上看,自今涉古;从空间的纬度上看,从江都到邗江直到瓜洲渡;从意旨层面上看,乡愁、亲情、怀古,样样都有。神往千秋、执着当下,感伤、嗟叹、盛赞复合。
其三,别求新声,尝试与探索。
诗人在对当下诗歌创作状况的评价中指出:“当下诗歌,繁荣或衰落,进步或退步,不能简单地以诗歌的社会影响力或诗人的社会地位等因素作为判断标准,而是要将诗歌艺术本身是否得到更好发展作为一个重要判断标准。”诗人从文学性之于文学的关联,推断出诗性之于诗歌的依存关系,进而认为:“与以往相比,当下诗歌反而放下了许多功利性的东西。”20世纪后期迄今,中国新诗从政治抒情诗,走向朦胧诗、后朦胧诗、口水诗、新艳体诗和新古典主义诗等多元并存的局面。陈龙的诗歌是属于他自己的,可以说是博采众长的现实主义。
陈龙有着丰富诗学理论素养,这使他的诗歌创作获得更多的自觉,更多的智性介入使得感情得到过滤、得以提升,也使他的诗更多地接近诗歌的本质属性。在智性与感情的碰撞交融之中,形成了别具一格的学人之诗,也留给诗歌研究者和诗人以启示。
(作者:秦兆基,系苏州大学出版社特约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