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翅鱼之歌》:“鱼道”也是生态保护和发展之道
蕾切尔·卡逊在《寂静的春天》开篇就描绘了因为滥用杀虫剂导致鸟类灭绝性死亡,原本百鸟谐鸣的春天被奇怪的寂静所笼罩的恐怖场景。这似乎暗示了一个普遍性的认知:片面地追求现代化,必然导致物种灭绝、气温升高、污染泛滥、垃圾遍地等生态危机的降临。现代人迫切需要解决经济发展和生态保护之间的两难困局。我国近十余年间大力倡导生态文明的转型,高扬“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思想,正致力于破解这一两难困局,推动现代化朝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光明前景稳步迈进。陈集益的长篇小说新作《金翅鱼之歌》正是萌发于这个宏伟的历史进程中。该小说聚焦浙江金华一个山乡近十余年间的巨变历程,展示了它最初开发小水电造成江河断流、鱼虾灭绝,到适度的生态保护,再到充分利用良好生态条件发展乡村旅游,蹚出了乡村振兴新路子的艰苦蜕变,从而演出了一支生态守护与乡村振兴的协奏曲。该小说既是对当今时代大潮的文学展演,也是对中国生态小说创作的新贡献。
对生态保护与乡村振兴的两难困境及其破解之道的细致呈现,是《金翅鱼之歌》首先值得关注的核心主旨。小说中的山乡地处金华的偏僻处,交通不便,资源匮乏,经济发展深受制约。在前乡长高峰和雷震富这样的生意人看来,开发金塘河,修建水电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天经地义。然而小水电站对河流生态的破坏显而易见,河道断流,金翅鱼无法洄游,流域内的动物生态毁坏殆尽。不过,陈集益并未停留在对生态破坏的简单控诉上,他试图进入时代洪流中去把握生态文明转型的可能性。因此,他让小说主人公陈集科再次回到故乡,王乡长听从了陈集科的建议,把保护金塘河与金翅鱼、扶贫工作、旅游开发结合起来。结果,以金翅鱼洄游为观赏点的山乡生态之旅搞了起来,极大地带动了当地乡村的经济发展。生态保护和乡村振兴两个宏大的历史命题不再构成非此即彼的两难困局,而是双向奔赴、互相玉成、同频绽放。以往很多的生态小说,基本上都在讲述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的两难困境,不约而同地展示出经济发展的粗野狂放和生态保护的悲剧性结局。但是陈集益的《金翅鱼之歌》更重在呈现生态保护和乡村振兴两难困局的化解,因而洋溢着乐观向上的时代精神,唱出了新时代的山乡巨变之雅歌。
对生态守护者的人格塑造是《金翅鱼之歌》另一个重要的艺术贡献。该小说中,陈集科和李钢是富有时代典型性的两个生态守护者。陈集科从山乡走出来,北漂至京,成为房地产公司设计工程师,本来可以对故乡的金塘河与金翅鱼不闻不问。但是他却偏偏对故乡一往情深,矢志于守护金塘河与金翅鱼,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逆时抗命,守护正道。即使被高乡长斥为“最不受山乡欢迎的人”,受到雷震富等人的威逼利诱,并因为帮助金翅鱼洄游被水电站工作人员打伤,他都没有退缩,也不后悔。更重要的是,他不单具有理想主义精神,而且具有务实的实践精神。他为水电站设计鱼道,为山乡积极谋划生态旅游项目,最后甚至成为全国水电站重要的鱼道设计者。可以说,陈集科是不负时代重托的生态保护者。与陈集科相映成趣的是李钢。他没有接受过多少教育,年轻时曾是金塘河下游赤骑镇的街头混混,后来开五金厂也算是致了富,但是亲眼看到河水污染、环境污染、儿子因为重金属污染而成为痴呆儿后,他意识到了保护环境的重要性,遂关闭自己的五金厂,投身环保事业,把环保事业视为人类向大自然的赎罪。李钢的父亲因为水污染得了膀胱癌,无钱治疗而服毒自尽;李钢自己也因为保护金翅鱼,与人打架,被判入狱两年。但个人命运的悲惨并不能阻止李钢对生态守护事业的倾心奉献。陈集科和李钢两个小说中的生态守护者形象,与现实中的索南达杰、徐秀娟等生态守护英雄一样,谱写出了当今生态保护领域的悲伤坎坷与高调理想,具有震撼人心的时代典型性。
当然,《金翅鱼之歌》也在发掘一种引领人们超越消费主义社会的自强不息的理想主义精神。小说中,李钢曾说他要保护金翅鱼,是因为他觉得金翅鱼洄游是一种九死不悔、一往无前的精神,是一种昂扬向上的精神。而马莉和陈集科在保护金翅鱼的过程彼此相爱,也是被那种自强不息的精神所感染。马莉在陈集科陷入沮丧时,会用“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话来激励他。马莉作为记者,远赴地震现场采访,调查三聚氰胺牛奶事件,揭发小煤矿抢矿事件,最终被人暗杀,也都是一种理想主义精神的高调演示。最后陈集科明白:“他不是一个孤单的个体,他能够从一个埋头画图纸的建筑设计师,一步步成长为一个付诸实际行动的环保志愿者,一个鱼类洄游通道设计者,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推着他前行。这股力量如此强大,就像大自然召唤着普天之下的洄游之鱼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集结,它们跨越江河湖海,飞跃一道道瀑布,历经千难万险,勇往直前……”至此,《金翅鱼之歌》就远远超越了单纯的生态题材,进入了人类恢宏壮阔的理想主义天空,闪烁出星辰大海般的璀璨光芒。
从艺术上看,陈集益的《金翅鱼之歌》重申了现实主义小说的艺术魅力。该小说靠的不是炫奇炫技,依赖的是对时代精神的精准把握和诠解,是对当下生活主潮的细密书写和悲悯同情,是情节的平稳推进与对生活本身的戏剧性的领悟。尤其值得肯定的是,该小说对金翅鱼意象的塑造,极大地增加了小说的象征韵味。整体看来,该小说与近年来陈应松的《森林沉默》《豹》、王怀宇的《血色草原》、老藤的《北障》《北爱》、吴仕民的《旧林故渊》、邹瑾的《地坤》等生态长篇小说构成了较好的文学场呼应,极大地拓展了当代生态小说的题材疆域和艺术韵致。
(作者系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