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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新生代散文”到“新散文”

发布时间:2024-08-31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改革开放给中国社会带来了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也给每一个中国人带来了日趋多样化的精神生活选择。这一时代巨变折射在文学创作领域,即体现为波浪相逐的方法、观念更新,以及持续不断的题材开拓和风格探索。就当代文坛的情形看,相较于小说造境叙事的建筑感、诗歌缘情绮靡的音乐性、报告文学或非虚构写作设身处地的临场氛围,散文的体裁形态和体裁气质显得格外驳杂、格外含混。它飘移在虚与实、幻与真之间,既比小说和诗歌平实,又不像报告文学和非虚构写作那么朴素。

或许正因此,我们每每读到散文,尤其是一些单篇体量巨大的长篇散文,常会有恍如水泻于地的感觉,迸溅有声,泛滥无形,字词句段的意思似乎都已交代得明明白白,篇章架构的整体蕴含却很难清楚概括。像这样在文本面貌上和阅读感受中,都能够跟小说、诗歌、纪实和非虚构写作等兄弟体裁拉开显著距离的散文,恰恰在演绎和表征散文之为散文的那点特质。但限于种种条件,在文体流变的历史长河里,散文的这点亦虚亦实、半真半幻的特质直接表现的机会太少,被刻意掩盖或无意湮没的时候太多。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借着从“伤痕”“反思”“改革”到“寻根”和“新写实”“先锋派”这一连串排浪式的小说创作潮流的强劲冲击,加之风靡一时的“后朦胧诗”“探索戏剧”和报告文学方面大视野、深聚焦的全景纪实等文体试验的从旁带动,甚至还应该算上当时新引进的海外华语散文的侧面激发,散文创作的田间地头终于也绽放了星星点点的新绿。其中,写作热情最为饱满、创作后劲也最为充足的30多位作者,清一色都出自各地大学校园里的写作爱好者群体。在他们大多数人都已毕业离校、走向社会之后多年,他们学生时代青涩的写作探索,才获得了文学史意义上的认定。分别于1991年、1993年和1995年出版的三本收纳了他们代表性作品的散文集《上升》《九千只火鸟》《蔚蓝色天空的黄金:散文卷》,以书名副题或编选者说明的形式,把他们的创作成果标称为“新生代散文”。

而在《九千只火鸟》和《蔚蓝色天空的黄金:散文卷》两部文集里同样都有作品入选的是张锐锋。今天回望之下,当初的“新生代散文”作家群中,在坚持探索散文创作新出路的方向上走得最远、最执着,也最有耐心的一位,可能就是张锐锋。

专注深耕散文创作之前,张锐锋曾一度风风火火地奔忙于诗歌、小说和报告文学的写作。青春意绪的抒发,高加林、刘巧珍式的忧伤罗曼史的讲述,实地调查矿区生态灾难的危情警报,这些乘风冲浪、多面出击的创作努力,应和了短暂的文坛时尚,也匹配了尚在积淀和定型过程因而还显得不那么沉着稳固的创作心理姿态。不过,这最终也成了张锐锋向随众从俗的那种诗歌、小说或纪实文学的写作姿态致敬揖别的一场仪式。此后,主要精力投注到散文创作中的张锐锋,开始了步履和方向都独属于他个人的文体探索长旅。

被张锐锋自述为“让隐匿的事物闪亮”和“从一百个方向向内心窥探”的文体探索,没有拘滞于单打一的描写、叙事或思辨,更无意靠选材猎奇、立论惊耸或摆设三五金句取胜。论作品的完整形态和句段的推进脉络,像《深的红》《记忆丘陵》《失乐园》《船头》《复仇的讲述》《迷境》这样的万字长文,都彻底挣脱了在单摆浮搁的记述、抒情和说理的三角阵里平面滑行的散文话语惯性,显现出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的超迈气象和深切穿透力。在这里,冷峻绵密的观察和省思排除了个人情绪和情感的宣泄,细致入微的物象场景刻画代替了对号入座的社会历史背景设置,容易流于纤弱和局促的自我遭际忆述,让位给了面向自然幽深处和社会宽广处的凝视、谛听和畅想。与其说这些作品是散文,倒不如说它们是穿梭在散文和非散文之间、飞升在传统文学体裁格局之上的超体裁书写。

《深的红》《记忆丘陵》《失乐园》环绕着怀乡忆旧这一散文写作的古老主题。只是张锐锋显然不甘心平铺直叙地堆砌自己对于故乡旧时人情风物的念想和记忆。为此,他选择了与这类散文寻常所用的从头说起和如实道来截然不同的做法,不但没有把触发文思的心理事件明摆在作品开头,当作醒目的招贴,反而对它们进行着意的后置、淡化和遮掩,使之成为悄悄涌动在语流文脉中的一缕隐形敛迹的暗波。如在《深的红》里,迟至尾声部分,才闪现了既是点题更是点明写作起因的语句:“我想到年轻的乡村画匠和在路边沉睡的老画匠,他们所画的农家炕围上的大红已经被时光剥夺了往日的鲜艳、灿烂,漆皮也已剥蚀,今天农民的新房也许已经舍弃了它。不过它曾经存在过,曾经和往事相互映照,它的意义已经被摆放到了无限宽广的时间里。”

《记忆丘陵》开篇征引的卡夫卡诗句仅具门面装饰功能,对于安徒生童话、埃舍尔绘画、博尔赫斯和卡夫卡的小说的勾连阐发,也仅起定调入题、营造语境和渲染氛围的作用。借此顺势带动起来的对于沉埋在作者真实成长经验和乡邦史志传说深处的崞阳古镇历史人文的深描细画,才是全篇内容的真正吃重之处。而看似闲笔的“一个农民的孩子幸运地考上了省城一所大学……”和“一个年迈的将军,从城市回到家乡,放弃了多少人追求的城市梦想,每天过着普通农民的日子”这两段未必需要坐实每一个细节的叙事,却对应着全文意蕴层面张力最为紧绷的一点悖论:被梦想和现实、历史和当下、城市和乡村多向撕扯的生活,更多的时候是在碾压而非夯实“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世情常理。

《复仇的讲述》和《迷境》在张锐锋的散文中,可归为重释中国文化经典的专属一类。它们上承20多年前解读孔子的《别人的宫殿》、解读古汉字的《世界的形象》和解读古诗文的《河流:历史的五线谱》等几部文集,下接近两百万字的新著《古灵魂》长卷。究文体渊源,诠释、阐述经典,可谓最宽泛意义上的散文写作的立足根基和发端原点。但古老的文体基因和悠久的文体传统,也使得阐释经典的散文写作深陷在极强大而又极僵化的定势之中。对此,张锐锋施展的突围创新手法,正像他在写家乡、社会和自然人文历史题材的散文中所做的那样,主要是对小说、诗歌、戏剧和狭义的散文等各体裁领域积累的现成技巧,进行适配于素材本身的调度组合,以此激活并放大经典中的形象、情节和戏剧性元素,为诗意的哲思演绎和深邃的伦理驳辩搭建起生动可感、场面开阔的话语舞台。简言之,这就是前文所称的超体裁。

即便是外观形制上遵循了读书随笔和游记散文常规体例的《“黑暗中的笑声”》《先知的声音》《为上帝画像》《绝望的疗伤》《灵与肉的秘密叙事》和《仙山》《山影奔腾》《西厢札记》这些精短篇什,得力于超体裁的构思策略和修辞艺术,也焕发了形象灵动、意趣盎然的鲜活神采。而跨入新世纪以来张锐锋的这一系列近作,仿佛又在证实:无论是三十多年前兴起的“新生代散文”,还是20余年前提倡的“新散文”,在文化传承和文化发展的新时代洪流中,依然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生机勃勃、活力四射的快步前进的风采。

(作者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教授)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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