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与评论家的心理差异与沟通
作家与评论家先天就是谁也离不开谁,二者之间形成了一种共生共荣的关系。如果没有诗人、作家呕心沥血写就的小说、诗歌等,评论家就缺少了言说对象和评介客体,文艺批评之基就难以确立,文学理论之树更是无法长青。而离开了评论家的关注和鉴赏,作家们得不到理论评论的声援、策应和推介,作品的价值就可能得不到充分的阐释。但有时候,作家与评论家之间又彼此心存芥蒂甚至大动干戈,作家嘲笑评论家的文章老调重弹,揶揄评论家的文字无的放矢,甚至指责评论家根本不懂文学创作,挖苦评论家说的都是不着边际的外行话。而评论家操起批评的解剖刀,抉发和切割作家作品的症结与要害,作家有时则不免心有戚戚然。
一般的平庸的作品无需评论家发声,评论家对于那些质次品低的作品最好的态度就是回避和漠视,只有那些一流作品才需要评论家的介入和参与。从这个意义上讲,作家与评论家应该是一种共谋关系,需要二者深层次的沟通和交流,恰如电影导演李安说的,“深层次的交流不能明讲,需要创作者和评论者达成一种精神默契”。为文学作品撰写评论文章,既需要评论家具备对作家和读者高度负责的科学精神,又需要具有深厚的理论功底和精湛的专业素养,对那些优秀作家创作的文学佳作,评论家应在深入研读原作文本的基础上,以深邃的美学洞察力和精确的语言表达力,去梳理、探寻、提炼和概括作品的思想题旨和艺术技巧,并通过媒介向读者加以宣示和传递。这就是评论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优秀的作家作品需要优秀的评论家进行及时的评价。我们知道,对褒扬和赞誉的希冀与渴求,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比如,一位小学生考试获得遥遥领先的成绩,会第一时间在家长那里表现一番,以博得家长的赞赏和鼓励。人同此心,情同此理。从事文学创作的作家也大多希望得到评论家的积极回应。
谈到这一话题,我想到了英国作家伍尔芙。她以一大批现代主义小说闻名于世,同时也以《普通读者》等评论著作为人所知。作家与评论家的身份集中于一身。我们可以其为样本,对作家与评论家的心理、作家与评论家的关系等问题进行梳理。
作为作家,伍尔芙是比较自信的。她在与同时期其他英国作家争论时说:“像现在这样的英国小说,就其创造性和严肃性而言,我可以与大多数现代派作品相媲美。”这是一位高傲的作家。她在《瞬间及其它随笔》一书中写道:“与其它作品相比,我更喜欢《夜与日》的后半部分。事实上,这部作品的每一部分都写得很顺利,不像写《远航》时那么折磨人。而且,如果写作时的舒畅和顺利能预示什么的话,那么我该指望会有人喜欢这本书。”这些话语体现了伍尔芙的自信和定力。但这并不是伍尔芙的心理全貌。最近阅读《伍尔芙日记选》,书中透露了这些作家面对文学评论界的褒贬毁誉所作出的反应:“现在正处于出版旺季。默里、艾略特和我从今天早晨开始,就要在众口铄金之下,随别人评判了。也许正因为此,我很显然有些情绪低落。锡德尼·瓦德娄曾说过,就写作而言,最糟糕的是作者过分看重外界的赞誉。可以肯定,这个短篇是得不到什么赞誉的。而我还会对此有些在乎。一大早的,没人来说什么好听的,很难动笔。好在沮丧只持续了三十分钟,一旦真的开始写作就心无旁骛了。”虽然伍尔芙坚称自己并不在乎评论界的说三道四,但来自一些权威评论家的声音还是让她心神不宁。如果一位二流评论家说了几句认可和赞美其作品的话,伍尔芙听后尽管心中有些熨帖舒畅,但还是怀疑批评家的话是否出于真心。
伍尔芙在接受同时代评论家评价的同时,也在以挑剔的目光和打量的姿态审视着其他作家作品。伍尔芙在为同时代不同国籍的作家作品撰写评论文章的时候,非常在意和极为顾及作者的心理感受,善于在角色转换中进行换位思考。她在撰写关于美国小说家亨利·詹姆斯作品的评论文章时,曾立下“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而且用我的方法来写”的誓言,并在文章中坦诚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和见解。1920年6月23日,伍尔芙在日记中写道:“此时,我内心正激烈地斗争着,究竟要不要如实地说,康拉德那本新书并不好。其实我已经说出口了,挑那本书的毛病有些棘手,大家几乎毫无例外地敬重他,因此我忍不住猜想,也许他从未碰到过识货的主……不管怎样,什么也不能动摇我对这本书的看法,什么都不能。”这是伍尔芙作为评论家真实而可贵的品行,也是她备受后人尊重的重要原因。
剖解伍尔芙这一极富代表性的个案,我们不难得出以下结论,作家和评论家有着不同的角色定位。他们心理预期和发言立场是完全不同的。当然,作家和评论家是文学命运共同体不可分割的两个部分,既要互相张望又要互相尊重,既不能搞成你好我好的“闺密”关系,也无必要演变为剑拔弩张、睚眦必报的敌对状态。作为一项较为艰辛复杂的劳动,评论家在批评实践中不仅需要大量地阅读作家作品,而且需要在阅读文本过程中,紧密结合自身的人生经历、生活经验、文学观念和审美取向,在生发出独特感受后,才能撰写评论文章。这正如文艺理论家苏珊·桑塔格所说,文学评论不仅仅是论述作家作品所提供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对文本的再发现再解读,是面对文本呈现出作品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也就是说要从作品中发掘出小说家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东西。所以,作家和评论家对作品的理解是很难完全一致的,二者存在着认知分歧也是自然和正常的,正所谓“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假如作家面对评论家的批评心态平和、神情淡定,对评论家提出的意见建议报以雅量持以宽容;假如评论家对作家作品不伪饰虚言、不恶语伤人,以扎实学养和理性态度客观地剖解作家、慎重地评价作品,那么作家和评论家之间的抵触和龃龉也许会少些再少些。
(作者系黑龙江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