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那洁净的温柔
王慧骐的散文集《安静做最慢的事就好》中,有一篇写作家的弟弟生命最后一段日子,在成都的医院治疗邂逅到的三位“普通人”。
“第一位是何教授”。何教授是重庆人,现已八十多岁,身体非常硬朗。每周三天门诊,两天授课。何教授为病人另外推荐了对症专家,使病人进入实质性治疗,而对自己爱莫能助深表歉疚,后得知病人过世发来惋惜的挽联,足见一位医者的大爱仁心。“第二位要记住的是年轻的小王医生”,三十多岁,她的家在四川凉山,知书达理和善解人意,让病人感到一种亲人般的温暖和依靠。“还有一位是护工杨师傅”,五十刚出头,是病区护工班长,对病人特别体贴,不惜力,不怕苦。文章最后一段写道:“尽管大家都尽心尽力了,但最终弟弟还是没能留住。心恸之余,想起这几位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给过他切实帮助的人,我想说的是,我这个哥哥会一直记着你们。”
作家以文字记住的三个人,既不是达官贵人,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却是一个鲜活生命身处最后一程的艰难时刻,得到关怀与抚慰的施予者。医院总归是一个特殊的场合,医生与病人二者相互作用,形成一种复杂的情感机制;病痛的“困境”放大了对生命价值的思索,于是作为“医者”的所作所为容易被置于病人和亲属的瞩目之中。作家没有任何挑剔和抱怨不满,慈眉善目看见的,满是真挚的理解和温暖的记述。人生无常。生的哭啼带来新欢喜,命的消逝无不让人痛惜。目睹一个生命的最后历程,无论匆忙还是漫长,情真意切的心灵空间,往往会得到极大限度的拓展。那些长歌当哭,一泻千里,疼痛与撕裂交加的不舍,当令人泪涕;这里坦然面对,呵护尊严,以文字的方式表达对一段生命有过交集的“普通人”的感激,叠加了作者慈悲为怀的真性情。《安静做最慢的事就好》全书收录82篇散文,分为三辑:城市的体温不慌;在地图上回家;安静做最慢的事就好。分辑标题大致勾勒出内容的面向,不慌不忙写来人与事——男女老少,工农兵商,主客亲朋,发生那么多情感的交流,思想的交集,事务的交结,物质的交往。或一起学习,或共同写作,或主持刊物,或采访人物,或协助出版,或帮忙生活,或是同厂,或本同乡……人之一生,我们或驻足凝望,或心底念想的人生风景,总不过是留一些给亲人挚友、故乡童年,一些给青春理想、峥嵘岁月,一些给萍水相逢、擦肩而过。书中的众生,他们可能是楼下包子店的老板,是发屋的老板娘,是天泉湖边的农人,可能是做豆腐的,是开书店的,是微信里每天互道早安的朋友;他们可能正在求医问药的路上,正在出差奔波的旅途,或者刚刚经历过人生重大的变故。太多的人看起来与你并无不同,也许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或者在一段极为短暂的旅程中相伴而行,从此再不会重逢。可“他们”不正是我们吗? 无数普通平凡的我们、无数稀松平常又意味深长的故事,写下来,就成了这热气腾腾、鲜活真实的烟火人间。
在王慧骐勤勉的笔下,生活中的人与事似乎都能够呈现值得书写的情状,而几乎没有什么是世间难言的人像与物象。于是我们在文学中发现新的“看见”,真情实感在这些散文里聚集成一种生活的动力。克制、内敛,宁愿收着笔力也不肯恣肆放浪,擅用素描的方法细致准确刻画,也不着多少夸张的色彩。如果仅仅从词语铺陈的叙事表面来分析,或许这只是一个作家所选择的文学策略,但在王慧骐这里却不是,笔端的文字与智性的思想是合而为一的,作家真切的目光始终平视世间的人与事,提笔描述的日常生活与平凡琐碎,仿佛都笼罩了一层洁净的温柔。
城市与乡野,大街与小巷,是来来往往的人们生生不息的世界,万物有它自己的呼吸,有它自己的节律。作家多了一份珍惜,透过时间的滤镜延伸出文字的感观,琐碎的日常瞬间,人们的温婉声音,平静的生活有值得咀嚼的滋味,经历世故会增添成熟的体谅。有欣喜,有伤感,有顾盼,有无奈,有遗憾,有苦难,有生活的温存相依,在《安静做最慢的事就好》中,写作已不是生活的派生物,而就是生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