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茶的诗情与禅意——评《一米茶历》
田芳妮是我年轻的老朋友,她在《长江丛刊》从事编辑工作时,我就读过她的诗作,她的诗清冽、优雅、美好,我很是喜欢。后来,她回到长阳的山上种茶、卖茶、写诗、写散文,对于她的生活我时常关注。这个如山溪般清冽的土家妹儿,在家乡长阳过着写诗种茶的诗意生活,并把这种诗意生活付诸文字,传达到山外。我每每通过她的朋友圈,通过她纯净的文字了解她的耕读生活,也对她的生活和写作充满好奇和向往。常常感叹自己被俗事所缠绕,没办法过上这种不被俗事缠绕、不被人事劳烦、不为名利焦虑的生活。芳妮把自己在长阳山里种茶写诗写文的生活用《一米茶历》描写出来,我沉浸在她的文字中,感觉融进了长阳土家山村那春山中,呼吸着茶山清新的晨雾,听到了茶山边小溪潺潺的水声,笼罩在浓浓的诗情画意之中,也领悟到茶叶中饱含着的诗情和禅意。
一、在地的诗情书写
《一米茶历》描写春天的一米茶园,芳采摘雪宝宝、芳和老战士、桂尔姐手工制作春茶并直播、芳去镇上发春茶快递、芳在去镇上的路上碰上了许多温馨的人和事。作者用诗的语言描写春天的山村、春天的茶园、春天的花草、春天的月亮、春天的阳雀子、春天的樱桃花、春天的“雪宝宝”、春天的“雀舌”、春天采茶的人们以及春茶的炒制过程。春天在田芳妮的笔下流淌着浓得散不开的温馨和诗情。
田芳妮在长阳凉水寺山上有十亩茶园,每年春天的采茶、制茶是田芳妮春天的整个工作和生活,田芳妮将这种生活和工作用充满诗意的笔触描写出来,用在地的姿态,记录着春天的诗情和美好。
对于春天,田芳妮是用感觉和画面交融着来写的。那氤氲的、清冽的合着春雨一起来的春天,春雨叫醒了春鸟,春鸟又叫来了春月,于是春月将春山拉近了:“都没有特别远。山巅与山谷,山峰与河流,天上的星与山间的灯火,显现出恰到好处的间距。特别是在久雨初晴后,偏又遇上一个泉水一样通透的满月,那些寻常需要走上一整天才能到达的地方,都近了,清楚了,不过是个一望眼的距离。”随后画面上出现了人:“阳雀子唱歌咯,春,起身了。从竹林边的手工茶坊经过,桂尔姐这样对木讷得像茶垄之间的地块一样的老战士说。樱桃子花都快要开伞了,阳雀子也当要放哨了。老战士用上句话答复了他的老伴儿。”文字犹如摄像机的推移和拉近,将初春的氤氲意蕴、诗情画意用诗的语言描述出来,让读者置身于春山,觉得自己也沐浴在春雨中,行走在春月下,聆听着春鸟的鸣叫声,看到了在茶园里劳作的人们。
散文描写了如山一样醇厚、如水一样清冽、如茶一样香醇的人们。芳自己如此,芳的父母老战士、桂尔姐如此,种蔷薇花的兰阿姨如此,采茶的湘姐如此。芳的父亲老战士和母亲桂尔姐,是一直在凉水寺种茶务农的土家族农民,却是深谙时节规律、充满诗意和禅意的茶人。他们遵守时令,把茶叶当孩子,在山里诗意地生活。他们心思雅静,勤劳朴实,深知茶叶的自然属性,遵循茶叶的自然周期,不愿意打破茶叶的自然周期提前采摘。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诗歌一般,在他们看来十分平常的话语,在山外人看来都是诗歌。“阳雀子唱歌咯,春,起身了”,“樱桃子花都快要开伞了,阳雀子也当要放哨了”,“看我们山里的星子,多亮啊”,这是他们所见所想。他们并没有专门去搜集和整理词语,但生活在仙境般茶园的人们脱口而出就是诗,他们是真正诗意地栖息在山里的茶人,诗性就是他们的本性。春天里的人融会在那春山、那春茶、那春雾、那春水里,全部都是诗;他们在采摘、在制茶、在相处、在交往中都融合着浓浓的诗意。当然,作者也写出茶园的时代感,直播手工制茶的经过,去镇上寄快递,都将传统和现代紧紧结合起来。
二、茶人、茶艺的禅意抒发
《一米茶历》主要是描写采茶、制茶、寄茶的过程。整个作品都沉浸在春天的茶香里。而且整个过程不仅充满浓浓的诗意,还包含着天人合一、身心合一的禅意。
在茶叶还没长满的时候,芳急着采了六百克新芽,桂尔姐很不开心,疼惜茶叶还没长圆身子:“还没圆身子的雪宝宝啊,我这个醒头包姑娘哟,赶紧忙慌的,抛洒哒哟。”桂尔姐把还没长好的茶叶说成是雪宝宝,人和茶、茶和人,融成一体,怜惜茶如同怜惜孩子。这种天人合一的观念,在山里茶人那里是不容改变的规则。他们的生态观念真正去掉了人类中心主义弊端。破了桂尔姐规矩的、还没到时节的茶呈现出“单薄”的身子以及弱弱的淡茶香,因此芳被桂尔姐责备,被责备后芳一直睡不着,终于芳领悟了桂尔姐的深意,也领悟了万物共生、相守相依的法则。
当采茶时令到来,芳终于在晴天采来了长满了长圆了身子的茶叶,桂尔姐给茶叶怜惜地取名“雪宝宝”。《一米茶历》十分详细地描写了制茶过程,炒茶、杀青、揉捻、搓形、炕焦、提香一气呵成,让读者身临其境,仿佛看到他们三人有条不紊地在茶香缭绕中忙碌。文章写出了芳独特的制茶心得,那是“手法必须锋利,心法必须沉静、镇定”,炒茶要有“临危不乱、勇毅果敢的心理素养”,这是师傅一直教导的“火色”真谛,也是禅茶的内核。而桂尔姐的一段话则将禅茶身心合一、天人合一的内涵说得清楚明白:“一锅出,下锅前要念定:鲜下锅、香上萝,我定火中得香魂。”这段话,可以说是整篇文字的灵魂。这段话达到了外禅内定,专注一境的境界。制茶,此时已经是忘我的境界。桂尔姐的制茶印证了禅的意义,那就是在定中产生无上的智慧,从定中领悟大自然给予人们的丰厚的馈赠。
《一米茶历》其实是一部生态散文。虽然作者没有直接以生态做标记,甚至通篇都没提到生态二字,但文章又时时处处都在写生态,都在表达自在的生态观念。种茶人把新茶芽唤作宝宝、大白鹅知道等果子落到了地上再啄、人会躺在紫藤树下陪着花开……作者在山里满心都是氤氲、清冽、幽静、馥郁的感觉,连花也和人一样温柔地、自若地、微笑着开出人的心境:“喜爱小雨的,在雨水里开;喜爱朝阳的,在晨曦里开;偏爱落日的,在晚霞里开。也有些不声不响不知道啥时候就开了的花,它们是在人们熟睡的星月之夜全然打开了自己。”这段文字将花和人融为一体,是花知道了人们喜欢富有诗意的时候,所以选择美好的时候开放?还是人们和花心心相印?人花同体?这种描写才是真正的生态文学。没有脱离自然的固化生态理念输出,也没有人为地写出人和自然之间的奇人奇事。生态就是在平和雅静的环境中,人和自然的和谐相处、心心相印。
三、画面的氤氲与意象的独特
《一米茶历》是一篇散文,但我觉得作为一篇散文诗也十分贴切。散文通篇用诗的语言进行写景、叙事、抒情,景色如国画,言语如律诗,情感似禅思。
文章的开头,作者便用诗的语言描写初春的山里的画面。正月十六的山里,春雨从雨雾中飘落下来,玉米在发芽,茶垄现了翠蕊,鸟的歌声合着月色,那是空山新雨后的春天。那山下的小镇,河对岸的灯,在满月中都近了。“那些寻常需要走上一整天才能到达的地方,都近了,清楚了,不过是一望眼的距离”,好个“一望眼的距离”!从近到远,从地上到空中,夹杂着鸟叫的配音,一幅春天的图画,一段春天的视频呈现在读者跟前。还有色彩:翠蕊、怯怯的绿、小鹅黄,那是茶园的初春;清亮亮的月亮、泉水一样通透的满月,那是山里的月亮。作者一起笔就描绘了一幅初春的山景图。作者写景如同国画,不浓墨不重彩,而是运用清新、留白的写法,只勾勒几处简单的物象,茶垄、月亮、小镇、灯光,没有有将山里的所有景色都描写出来,留下许多空白,以无物胜有物。
作者在描写景色时满怀深情,用拟人化的方法描写景色,将雾、水、山描写得氤氲、温情、诗意:“当雾从这片林子罩到那片林子里去时,溪水两边的树都在林中漫步,大雾是多么深情的帷幔啊,把千百棵遥遥相望的树呵护在一个轻柔可靠的怀抱里。让相互倾慕的树、遥相呼应的树、暗藏思念的树,在云雾里交换彼此的气息,在云雾里触摸彼此云雾般的愿望。雾因了树的许愿变换着浓淡,稠密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那稠密的白像是为有些走了很远很远终于靠近的树打掩护,树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沧桑;清淡时是清风把明月吹皱的情态,那氛围是在为两棵第一次擦肩而过便被对方弥散的芬芳动了眼眸的树定格。”这是我迄今为止见到的描写雾和树最生动的文字。雾是深情的,把树呵护在怀抱里;雾是有爱的,让树在雾中交换彼此的信息;雾是悲悯的,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沧桑;雾是友好的,为两棵动了眼眸的树定格。多么温馨的描述!多么生动的书写!这种带着感情的景色描写,契合整篇的诗意结构和诗意氛围,也契合整篇的生态书写特色。
“春,起身了”。春的意象、春的动态因“起身了”的具体动作形成了张力,春的情态、春的感觉就被诗意的语言立起来了。
作者善于运用意象,而这些意象都是从山里、从茶园、从溪水、从树林这些具象中得来的。当作者将生态、禅意、美好、热爱等抽象的情感用意象表达出来的时候,那些意象就带着我们在具象的物象和抽象的情感之间来回流动,形成张力,从而形成多重的情感通道,我们好多好多美好的情感便在这些通道中流动、融合、张扬。
《一米茶历》通过描写一米茶园春天里采茶、制茶的规程,用充满诗情的在地性书写,展示一米茶园浓郁的春天诗情;用充满禅意的文笔描写制茶过程,展示出中国茶文化的禅意和丰厚,饱含天人合一、身心合一、人和万物平等和谐的生态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