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文《赢家》:深嵌生活肌理的丰饶伏脉
方英文四十余年写作以来,文字始终示人以幽默、通透、鲜活、灵动的真性情,博观厚积中将哲思、理趣、学养、妙悟调和得水乳交融,笔下的脉象里游动着六朝志人的放逸、明清小品的雅韵、民国风气的遗绪。微型小说的字数限制虽然不易施展格局,但方英文因地制宜,藏须弥于芥子,以有限造无限,让出其不意的情节与细节在千把字的盈握里大放异彩,让人物群相在画面里都有恰到好处的亮相,让斑驳陆离的笔下线条成为精心嵌入生活肌理的丰饶伏脉。
在每一个习焉不察的平淡日子里,他从书斋案头走向市井坊间,从风尘烟火里唤出豆棚瓜架、世态炎凉。他笔下的生活与故事,如山水相逢,移步易景,在方寸天地里往复酬答。他优游生活,看得到墙头红杏,听得见弦外之音。他爱讲故事会讲故事,懂得模山范水,通晓叠山理水。他写微型小说,言浅意深,以小见大,故事至简,道理不简,人物疏落,情志不疏,意在用减省而精纯的艺术技巧营造出一幅幅眩目的微缩景观。他热爱生活深潜生活,《赢家》里有60个故事,关乎社会现象、时代风貌、复杂人性、平凡日常,是60个高清的镜头、60次深刻的洞察,但远不止有60种触发、60种解读。一场饭局、一次握手、一通电话、一块哀石、一把门锁、一颗墙钉、一场春雨、一夜奇遇、一记钟声、一个喷嚏……他煮物为盐,吊起百般滋味;“我”、“大红薯”、“四方脸”、“赢家”、小男孩瓦片、好人老沙、子有先生、春天里的胖子、河边的农妇……众生之相在他的凝视下带出温度和音量。这些微小的切口、微妙的指涉,极尽腾挪闪转之功力。语言的火候蒸腾生活的真相与内核,有绵里针式的揶揄,有话头禅式的指迷,更多的是平和包容的阅世之法、处世之道。
作家经年累月的毛笔字写作不可谓不独树一帜,其技法与文学创作的章法相互渗透也可略见一斑,小说的起承转合,既暗合点画顿挫的节奏,也是对文学审美追求的自然观照。方英文写人情世故,与其说是一镜到底的开掘,毋宁说是蒙太奇式的瞄定,所以他在描摹生活的同时也在重新剪辑生活、萃取生活,再度与周围的世界建立一种全新具象的、高度浓缩的链接。他在时光的容器里交换过往与当下,搅动表象与本质,传情达意的调子总在不经意间迸发兔起鹘落的效果。自嘲中的从容浪漫,戏谑中的智思情怀,两两相向而行,顺着鲜亮的彩带一路通向风景的云端。
所以最后还是要说一句,长安的文学地标上所幸有“方老”方英文这样一号人物,则长安文学的绿洲里就多添一派无法替代的气象,愈发生机勃勃得让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