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不更人间事——读李冬凤《鄱阳湖北岸》
2019年10月17日,我随江西省林业生态文化建设管理中心谢琼女士前往都昌县,深入鄱阳湖区,调查候鸟保护情况。晚间,我委托接待方请诗人周玲一起用餐,以了解地方文化。周玲把散文作家李冬凤也请来了。我们因此相识。
2019年秋冬,我为写《鸟的盟约》一书,常去鄱阳湖考察冬季候鸟迁徙、习性、栖息地、生存现状等,在鄱阳、余干、进贤、南昌等湖区县作田野调查,对湖区地貌、地域文化、生活形态等有了较深入的了解。这段经历,给了我阅读《鄱阳湖北岸》裨益——李冬凤的散章间流布着人间气息:平原地带偶尔起伏有致的葱郁丘陵,春日湖畔的无际青鹅色,候鸟南来北往的生命轮回,温暖而穷窘的乡人劳作生活,月亮映照的波诡之湖。
江西的名山大川,既孕育了鄱阳湖,又延绵了文脉。江西诗派曾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有正式名称的诗文派别。当下的江西是散文大省、强省,散文作家众多,有自己完整的梯队,作品独居气象,引起文学界高度关注,被称之为“江西散文现象”。著名评论家古耜在《呼唤作为流派的江西散文》一文中这样论述江西散文:在新世纪散文创作的宏观格局中,江西是毋庸置疑的散文大省与强省。不过,同国内其他散文大省和强省相比,江西散文的“大”与“强”,主要不是表现为拥有多少风标鹤立、声名远播的散文名家巨匠,而是展示了一种魏紫姚黄、各擅胜场的整体阵容,一种凫趋雀跃、各见精神的团队风采。直言之,江西散文是以均衡协调而又生机勃发的综合实力,彰显了自身的个性与优势,进而居于国内散文创作的领先地位。
毋庸置疑的是,九江为江西散文贡献了不可忽视的力量:詹谷丰、詹文格、刘伟林等等。李冬凤是九江阵列中重要一员。她居于九江一隅——都昌。
都昌位于鄱阳湖西北之滨,地貌以平原和丘陵为主,自古是粮仓之地、渔获之乡。乡人耕作、张网,是一种传袭千古的生活常态。他们热烈、细腻、坚韧、宽厚。他们个性张扬,逞凶斗狠。他们温情脉脉,千缠百绕。李冬凤以温情、柔曼的笔触,书写他们的生命状态,书写他们的内心柔软部分。细读之下,给人突然的动容,给人怀抱之感。
一个人的童年生活,深刻影响了一个作家的写作(想象力、思维方式、取材、结构方式等等)。李冬凤生于斯,长于斯,她的叙述对象也大多来自于斯。她写鹤舍、莲花塘,写蓼子花、候鸟,写鄱阳湖的云彩、马影湖的春色等等。帕斯捷尔纳克曾这样坦言:艺术,总被两种东西占据着。一方面,坚持不懈地探索死亡;另一方面,始终如一地以此创造生命。李冬凤的散文很少谈论或深入书写死亡,但她确实创造了生命。她生活过的地方,她遇见过的温暖之人,她行走过的难忘之地,她以墨水为之塑形,并使之有了呼吸、温度、气息。这就是纸上的重生。或许,这也是一个作家热衷于书写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有关李冬凤散文的阅读中,我发现她热衷于书写人事物像,努力在现实生活的镜像中找到自己情感的拼接。这是一种地方风物志式的写作。
风物志式的写作,其实是我们古代经典笔记的重要写作方法之一,也是古代经典小说主要表现方法之一。我们所读到的《齐民要术》《天工开物》《梦溪笔谈》《茶经》《水经注》《菜根谭》《闲情偶寄》《小窗幽记》《围炉夜话》,甚至《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等,均可归类为风物志。赵士祯所著《神器谱》系列,即为器物风物志。在《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金瓶梅》《聊斋志异》等经典著作中,假如没有风物的饱满体现,都将黯然失色,也不再成为经典。风物是风景和物品,是精神气象,是地方特产,是山川形胜。志是古老的叙事文体之一种,记人载事,可叙可议。风物志具有了民史、地域史、风俗学、地方宗教流变史、区域建筑学、民情饮食、地方服饰、地方药学等杂糅的文化史学价值。风物志式的写作,一般篇幅精短、内容丰富、主题明确。也因此,风物志式的写作成为散文写作的源头之一。当代名家赵树理、汪曾祺、贾平凹等,尤为擅长,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篇章。
李冬凤情真意切,饮水思源,写下《鹤舍古村纪事》《莲花塘叙事》《遍地生长》《又见蓼花红》《春来马影湖》《喜树》等篇什,都是令我称道的。
作为写作同人和朋友,我希冀于李冬凤还可以开掘得更深更细一些,把地域特色体现得更淋漓尽致一些,在取材、选材、视角、切口等方面,还可以更独特一些。与其说是希冀,不如说是一种苛求。其实,我可以换个说法——作为从事写作多年的李冬凤,可以写得更职业化一些:写作心态的职业化,写作姿态的职业化,写作方法的职业化。职业化的姿态写作,有利于自己写作的思考,有利于对文本的探索,有利于开阔自己的视野。对于业余写作者而言,以职业化姿态写作,无疑是一次写作革命。
写作本身就是革命:突破自己,突破别人。业余写作源于情趣,职业写作源于使命。完成使命,需要野心。
我已多年没有去过都昌了。候鸟不更人间事,冬来春往。我想起2019年初秋都昌茶馆之夜,与众友人茶叙,顿觉温暖。无论人生有多悲苦,都无比美好。
(作者单位:上饶日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