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广州文艺》《作品》《青年作家》:立足南方,与时代、青春对话
《花城》《广州文艺》《作品》《青年作家》地处南方,尤其前3家位于广州,这使其既能敏锐捕捉时代新质,反映现代人的精神向度与生命褶皱,又注重南方文学地理的建构。已出刊的2024年第1、2期,有对人工智能、女性写作等文学热点的关注,历史的现代重构与人性质询,城市浮世绘的现代性反思,更有对地方经验的多维叙述。地缘性特质也使刊物在聚焦名家的同时,颇为重视“90后”“00后”新人的挖掘与扶植,偏重本土作家作品的推介,又有着加强边缘与中心、地方与地方多元对话的潜流。
机器与人、文学关系的文化反思
伴随互联网、人工智能的发展,人的机器化、生命物化及智能伦理等问题日益突出,探讨机器与人、文学的关系,成为当代文学的热门话题。《广州文艺》第1期袁远《无字信》描摹青少年沉迷网络游戏这一社会热点,展开对网络时代人的生命物化、异化的文化批判。以老胡的报纸投递员身份,面对订户数量的锐减,在回溯传统纸媒昔日荣光的同时,表达在媒介革新中传统纸媒时代宿命的叹惋与怅惘之情。第2期冉正万《南门桥》是一个有关理想、道德的故事,亦关涉手机对人的控制。谢爸爸喜欢刷抖音,尤其住院后其占据了打针吃药外的所有时间。手机极大地吞噬着我们的生活,取代了面对面的交流,进一步强化了人与人间的疏离与隔膜。
作家访谈是重返文学场、审视文学变迁与时代震颤,重新发现作家、作品的重要途径。《作品》《青年作家》第1期“头条”分别发表了刘心武、张平访谈录。针对自己的写作越来越边缘化,刘心武坦陈“被边缘化,我无所谓,边缘就边缘,边缘也有光嘛”。电视、网络的崛起改变了文学的生产与传播机制,人们的阅读从传统纸媒转向各类音频、视频,刘心武在强调要从“母语”中寻找创作资源的同时,谈及为何上《百家讲坛》讲解《红楼梦》等问题。在张平看来,为老百姓写作是作家的基本立场,要关注重大的社会现实,得民心者得天下,而手机作为当今社会无法离弃的大众产品,正改变着我们的交往与生活方式,文学必须要书写这种变化。面对AI时代作家的存在危机,他认为流行作家、流行文学作品有可能会被AI替代,但独创性作家被替代的可能性很小。
时代的精神镜像与南方叙事
李修文专栏的长篇《猛虎下山》(《花城》第1期),钩沉90年代工人下岗的生存困局,并融历史反思与人性质询为一体,透视人物被权力规训的自我,直抵人的物性本能。陈继明《霍克兄妹》(《作品》第1期)也经由两起种族暴乱,凸显强权对人的奴役与异化,展现人性“恶之花”。《青年作家》第1期张新祥《岁月飘过塘子寨》以过去与现在回环嵌套的复调叙事,展开“他人即地狱”的存在哲思;张学东《宰牲》通过屠夫李果从杀猪到杀村长的戏剧性突转,体现出权力宰制下小人物的悲苦与无奈。石舒清《故里三录》(《作品》第1期)的《大白菜》《高树义》《演员狗》,撷取日常生活中离奇的罪案与死亡,以黑色幽默的笔调钩沉现实的荒诞。《广州文艺》第1期的赵剑云《过尽千帆》亦以罪案和死亡结构全篇。弟弟之死彻底改写了月怡的人生,时隔十年凶手落网,但轻舟已过万重山,她终于迎来新生;韩东《太平洋、太平洋》中小欧意外去世,作为朋友的“我们”却发现对他知之甚少,其追悼会又促成了“我”的婚姻,“如果不是你的死,我们是不会在一起的”。这句每年扫墓时例行公事般的话,从感怀到悔恨、怨怼的语意变化,也尽显荒芜怪诞的人生底色。
马笑泉《圣贤》(《作品》第1期)通过文旅兴市中的文庙改建,再现传统与现代、个人与时代的冲突与碰撞,具有强烈的文化批判色彩。《广州文艺》第2期尹向东《无法靠近》,有对城市文明建设中流浪狗无以为家的悲叹,亦有温馨的人狗深情,最后狗因护主心切被击毙的结局令人唏嘘;于坚的诗《有个下午》以现在时态回望过去的人与物,呈现家乡的时代新变。冯昱《听从一只乌鸦的话》关涉“空巢老人”及家庭伦理。田兴家《蝴蝶与战争》(《青年作家》第1期)中,作为苗庄最后的苗王,姜央以一己之力做困兽之斗,终究难挡族群文化与历史衰落的时代宿命。
四家期刊都地处南方,呈现出南方独特的文化、精神地理。《花城》第1期邓一光《那块地》,以“我”与一块地的关联,勾勒出改革开放后深圳蛇口的发展剪影。《广州文艺》第1期梁晓阳《凤凰单车大链饼》讲述了一个因父辈权力争斗夭折的乡村爱情故事,是一部八九十年代的乡村青年进城记。粤语方言的使用,进一步增强了小说的南方特质;陈启文散文《一个人、或一座偶像》掘进历史深处,在追溯韩愈跌宕起伏的人生遭际过程中,解码潮州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第2期中篇小说专栏的弋铧《草垛外的莫奈》、李东文《托尼所了解的任性》,以深圳、佛山为叙事场域,描绘城市异乡人的存在之困。“新南方论坛”第1、2期邀请黄平、行超、李唐等人,就新南方新东北、文学的地方性与世界性等展开“南北对话”。
新锐作家的青春叙事及女性写作
在聚焦名家的同时,各期刊也注重对青年作家的培养和扶植。《青年作家》第1期“新力量”专栏推出“00后”俞生辉。《渔王》《桂圆》叙写小镇青年的青春成长;《秘密》以相亲为切入点,探勘现代人孤独、空寂的精神向度,叙事较为成熟。徐福伟在“主持人语”中将3个短篇视为其“‘从脱轨的青春到无处安放的灵魂’的叙事路径突围”。“突围”栏目发表的“90后”渡澜短篇《走亲戚》,有着鲜明的先锋特质。扎拉丰在父亲的带领下出国看望奶奶,但孩童的限制性叙事在呈现剑拔弩张的母子关系时,始终疑云重重,从而营造出一种怪异、疑谜的叙事氛围。《作品》第1期“超新星大爆炸”专栏推出“90后”王幸逸。其小说题目颇为典雅,用词考究,擅长古典意蕴的现代重构。《登仙》将现实与梦境相结合,在虚实之间勾勒缺父少年的成长。《异闻》是对《聊斋志异·长清僧》的改编。《胧月夜》以美国记者“我”对A级战犯尾崎谍战生涯的探访,揭开日本反战人士的心灵苦楚。《罗马玫瑰》《忽闻歌古调》叙写都市男女的爱情与欲望。《广州文艺》“后浪起珠江”栏目第1、2期发表的“90后”梁豪《腕》中,葛多手腕的疼痛是分手后心灵创伤的外在显现,这既关乎其对女友的暴力伤害,更与其对父亲精神抗拒的失败密不可分;叶端《七月》聚焦时下的流行话题“妈宝男”。此外,第1期宥予《我们往哪儿走》描绘都市爱情,勾勒现代人的情感隔膜与心灵孤寂;温文锦《幻鱼》以主人公的梦境和幻觉、鱼颜色的变化隐喻人的异化。
《花城》则开设“新女性写作”专栏,推介青年女作家,关注女性写作新收获。主持人张莉指出,新女性写作的意义是“跳出受害者思维,跳出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写下一个个独立的人,也写下万千如她们的我们”“直面女性的生存”。第1期发表的“90后”杨知寒中篇《慢回身》,以丈夫李旭东的辞职开篇,逐步揭开“我”的多副面孔、夫妻隐秘的情感裂痕;三三《上海女郎(2003-)》通过“我”的他者视角,呈现小曹的情感遭际与人生蜕变。“我”对她自愿屈从于丈夫,用自身豢养着周围的一切,以致无法看清其真正需求的发现引人深思;蒋在《许多》中的阿芳向往诗与远方,最终却回到家乡,与传说中来自台湾的史斌结婚,并在其中风后扛起生活的重担。除专栏外,《青年作家》第1期发表的王一三非虚构作品《河对岸的父亲》,经由父亲的离家描摹母亲的坚韧、果敢;万萍霞《痛癍》以刘小月、冷珊互为镜像的婚姻悲剧,呈现出打工女性无处赴诉的心灵秘史。
(本文为暨南大学明湖读书会的讨论成果,参与者为:刘志珍、孟继燕、曾嵘、林蓓珩、许哲煊、邱文博、邱雯意、张昀菡。刘志珍统稿,指导老师申霞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