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密码》的人物密码
世上所有的仁义即为善意,所有的惊喜和好运,都是长期累积的人品和善良所致。总而言之,古今中外,善脉相通。这是人类的密钥之一。
基于对“善”的深刻认知,作家向阳在《善良密码》中,辅以虚构的手段,并植入了实话精神,凌空构建了一个有现实依据的宗族,他以“文学契约”概念,孕育出主角的钰道,其名如钰,至美至善,担负传承至善精神的使命。钰道的善意与善行是宗族与生俱来、毫无事先筹谋的朴素,更无惊天动地的壮举,一干碎事,事无巨细,善行所致,微光点照,不掺杂星点做作性伟大和夸张性既定元素。小说借用第三方语境,以尤春枝的观察反证钰道模式的善良:善良如刀,利刃向内,以至于常常自伤,然而善良自有天道,只要持之向善,一切伤害终归报偿于好运。
钰道的个体人设定位如同对善良的定义,简朴至极,善道至简:小学文化、失学青年、蜗居宅男、不谙世道、不解风情、未能自立、外性木讷、缺乏主见……但同时孝道信义、隐忍执韧、逆来顺受、心地善良、勤劳质朴、善于习学、不慕虚荣、言行合一。人设背景家道极贫却安贫乐道,宗族传人却不贪恋特权,被托管却自理,涉世未深却能从容处世。鉴于心理善意美德的预制匹配,外形高大俊逸却乏风流倜傥,口齿伶俐却无花言巧语。总体而言,钰道人设的塑造虽然不立体,但完全契合小说的善良密码主题。
与钰道纠结的主体人群是众多性格迥异、命运多舛的女性。首先是他的母亲,一个体弱多病的瘫痪老妪;退休教师;被丈夫遗弃却坚强执着,心理强大,拒绝嗟来之食;有特有的执念,坚信家教会令儿子获取幸福;虽然对常年拖累儿子心存歉意,但认定这是善良孝道的苦乐修行。她在引子场景中凄然离世,临终前,赠馈儿子的唯一遗产就是一句善良的语录:“无论世事如何艰辛,不可放弃真诚善良。无论世道沧海桑田,不可见利忘义迷失尊严。”关于她的叙述中,没有对遗弃她的男人的任何怨言。由此窥见,母亲作为平面化人物,是一个被“人之初,性本善”这种善良道德捆绑一生的角色。
另一个角色——代娘金嘉禾,中国小城市以母性性格为代表的剪影,本性善良,宗族观念极强导致她在家庭中较为专制,试图以自己理解的善良意志主宰家庭命运,却遭遇两个女儿——艳姿、艳容的反抗。故而只得转移到钰道身上。她始终执拗于自己的世界观中,认为“世界上母性的善意永远正确”,并坚定相信“大量善行可能出于严厉,更多的是出于爱”但最终其意志被反叛的一双女儿全盘否定。在宗族的世纪命运转换之际,她成为宗族集团的掌门,借助权力,上演自己主宰他人命运的悲喜剧。尤春枝也是小说中出彩的女性角色之一,她是年轻美貌,性格执着,聪明智慧,坚信正义善良,立誓依靠法律为死于暴力的亲人讨回公道却迫于暴力,带女儿背井离乡,邂逅因中彩而被追杀的钰道。尤春枝虽然认定善良必须兜底,慷慨要有边沿,不分青红皂白的善意有时会反噬善者,但灵魂深处受到钰道善良人性的感染,改变了自我人生轨迹,放下仇恨,根植事业,终成正果。”
钱家孪生姐妹分别具有不同的人物特色。姐姐钱淑菁,天性善良,为供养妹妹钱淑萍上大学,身不由己迫于生活栖息夜场,且因遇人不淑遭逢大劫。对亲人和爱人的善良情感,钱淑菁最终在婚姻的制度和爱情的制度的权衡下,再次选择了成全妹妹。妹妹钱淑萍,靠姐姐的血汗钱大学毕业,不料从象牙塔跻身社会后就面对被谋害成为植物人的姐姐。天上人间的隔世之感,跌落与失落的孤苦无助,形同丧亲的痛彻心扉,寻找真相的执着坚韧与无能为力的无奈,令钱淑萍的人生认知几乎颠覆。所幸的是,她与对人不加设防的钰道和同病相怜的姐妹,互相抱团取暖。钱淑萍的教育背景与原有的优越感一经融入这个群体便被同化。
完全作为辅线角色存在的影丛珊、魏菲琴、洋娃娃,可以被解读一种群像的不同性格化身,其典型意义在于阐释一个多元的社会结构。三个人同样的命运,却有不同的突围路径。在一个自顾不暇、适者生存的丛林中,影丛珊与魏菲琴始终能锲而不舍地顾怜姐妹“程艳(钱淑菁)”的生死,这种行径可以被认定是一种人性的善良,而不是被胁迫的善行。从一定程度上说,“程艳”能重回钱淑菁的生命轨道,其功劳非影、魏二人不可。影丛珊被定义为出淤泥而不甘自浊的夜场女性,她的结局则尽在既定的人设之中。而魏菲琴的人生选择是借助工具努力上岸
洋娃娃费劲心机上浮到商场,却又无意卷入三角恋,但善良的本性令其迅速急流勇退;危难之际,毫不犹豫向昔日姐妹伸出援手;华丽转身后,不失本性,再次将爱聚于一介寒儒。三个人的突围实际上象征着命运的破则:无论人的处境居于某一个困苦的断层,自救互助的善意底线必须坚持,人与人的互动只有相互搀扶,绝不可相残。
何萌,一个将注意力贯穿于面子工程的中产阶层体面女人。似是而非的虚荣偶尔在何萌的面上体现为欲望与矜持、冲动与约束、维护与宽容、自我与妥协。因为面,何萌放弃了冲动而选择了约束性的爱,面对一个并不爱的男人,她竭力维护这种虚伪的形式。何萌的面子形式是建立在拒绝人性破坏的善意自觉上,也正是源于这种善意,在面对病入膏肓且极其可憎的男人时,何萌也听从了钰道的建议,选择前往那个美丽的乡村完成理想国疗养院的布道。
小说中的王小丽只是匆匆过客,从爱情心理的自私到职场的自私虽是两个意外的衬垫场景,却意蕴深刻。借用“在人群中行走比在狼群中行走更危险”来解读,人性的全部极恶都因极端自私而起。小说中这种王小丽式无害性的自私就突显出难能可贵。关于这种善意判定,尤春枝的警告意味深长:“他人的善良是一种美德,但是不能无限制地挥霍别人的善良。”王小丽坚守了这种不肆意挥霍他人善良的底线。
彩票店老板娘的设置着墨不多,却前后映照出善意的平凡规则:每一种细小的善良都被受恩者记于心灵,某一个不经意间都以不同的方式收获回报。老板娘以自己的方式阻止恶人骗取钰道的钱财,彰显出“勿以善小而不为”的道德法则。小说选择了两种恶性的化身,一个是极恶——钰道的父亲解元(金元)。人设为抛妻弃子,黑恶势力,谋财害命,欺男霸女。在得知对自己谋财害命、对钱家姐妹追杀、对尤春枝毁家灭亲、对家族设计陷害的恶人就是自己一直寻找的亲生父亲之时,钰道选择了解解元人性的真相,再决定行动的方式。世界对我以痛,我报之以吻。最终,解元自杀,钰道委托干娘将解元的尸骨葬于自己的家乡,以故土的善土召纳极恶的灵魂,这里强烈表达出“人之初,性本善”的意味。
“想做个善良的人,却做着坏人做的事,我是如此纠结,又是如此不可原谅。”这句话是为小说中另一个恶人——吴富强量身定做的评语。吴富强是赶海者,因商而富,他在急于以财富改变人生的同时,渴望获得圆满的单向家庭幸福。他信奉男人之于家庭的责任仅于金钱,出轨的男人才出色,身体的背叛不等于灵魂的抛弃。小说设定吴富强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却解释了人之将死,其心可善的人性。吴富强临终前将财富捐出,在钰道的家乡修建公益疗养院。这是一种救赎,有忏悔的意味。
锋,新写实,新生代等类,有一个不约而同的聚集点,就是投射于“另类人物”的素描。这在新写实小说中尤为明显,平凡、琐碎,不矫情,不造作,奔波,挣扎,随波浮沉,疲惫不堪……不乏诸如此类“小写”的人或是边缘人。作者尝试以小写的人为构图,选择的重点规避了平凡且消极的负面情绪,注目于小人物的挣扎与改变,力图在一切平凡中汇聚善的光点,这也是社会延续的积极因素之一。这不仅是小说的寄意,更是一种人文期许。正如马克·吐温在《镀金时代》里的期望:“善良的、忠心的、心里充满着爱的人儿不断地给人间带来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