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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昕:短篇小说的浩瀚与写作宿命

发布时间:2024-07-15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张学昕,文学博士。辽宁师范大学中国文学批评研究中心主任、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囯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首席专家。曾在《文学评论》《文艺研究》《当代文坛》《钟山》等期刊发表文学研究、评论文章300余篇。著有《唯美的叙述》《话语生活中的真相》《穿越叙述的窄门》《苏童论》《阿来论》《中国当代小说八论》等专著15部。主编有“学院批评文库”“少年中国 人文阅读书系”“布老虎系列散文”等。获第三、四、五、六、九届辽宁文学奖,《钟山》文学双年奖,“江苏文学评论奖”。2008年获首届“当代中国文学批评家奖”。2022年,获“鲁迅文学奖”。主持国家、省社科基金多项。

写作是一种宿命。一个作家终其一生,究竟能够写出什么样的小说,有多大的创作量,或者说,具有多大的生产能力,其实是一种难料的宿命。小说家能写出什么样形态的短篇小说尤其是一种宿命,这是因为与长篇小说写作相比,短篇小说写作,常常是一种灵感触角延伸至生活纵深处的一次闪耀,或者是,在一种经验、精神和感觉之间,故事、人物、语言、结构相约之后的不谋而合,或不期而至。同时,短篇小说写作,也是作家与存在世界、与自身的一次次激烈的对峙、博弈抑或某种“合谋”。从这个角度讲,作家有时又可能是被动的,冥冥之中是被某种事物本身所牵引。

余华在谈到他的写作过程时,就经常说起作家进行小说叙述时的某些失控状态,“写着写着,人物自己开口说话了”,作家在这个时候,只能遵从这种“声音”继续展开他的叙事。莫言也曾说过:小说在写我。但这里面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作家一定拥有对生活和现实进行寻找、发现和选择的自信。大江健三郎在论及小说写作的时候,曾引用《圣经·约伯记》里的那句话“我是唯一一个逃出来向你报信的人”,他以此作为小说写作的最基本的准则。贾平凹也常说,并非是我在写故事和人物,而是他们都在前面等着我。其实,这些,都是非常需要一种开天阔地的书写勇气和智慧的。文学本身,自然不会轻易给一个作家装模作样地拯救世界的机会,那么,如何发现并且能够通报存在世界的奇妙和隽永的意味,绝不仅仅是一个小说家的道德良知,这其中还涉及到某种叙事的伦理和法则,而且,这期间还与作家对存在世界、生活的感知力、判断力和呈现水准密切相关。就是说,在短篇小说这种篇幅相对短小,叙事空间相对逼仄的文本里面,作家作为写作主体的自主性如何能发挥至一定程度,又能与外部世界生成精神对流、融汇和切割。

我喜欢“简洁而浩瀚”的文本艺术形态,这种叙述,无疑是从作家挥洒自如的书写中流淌出来的。

在这里,我想以拉克斯奈斯的短篇小说《青鱼》为例,来体味短篇大师的叙述魅力。可以说,作家几乎将叙述的篇幅压缩到了最小的极限,同时,他也给它选择了一种无法取代的最简洁的文本叙事结构。拉克斯奈斯似乎丝毫不理会当时风行的那些魔幻、象征手法与层出不穷的小说叙事技巧,他骄傲地竟然连略显深邃的心理描写也不使用。只是通过简洁的叙述与对场景,对人物的外貌、语言、动作、神态的直接描写,去完成他的这篇杰作。我感到,这些最老实而古旧的方法,一定会让那些追求现代小说技巧的作家们瞠目结舌,因为,拉克斯奈斯使用那种看起来最笨拙的方法,为我们发掘出一个如此浩瀚的文学世界。他自己完全地站在小说人物的外在世界里,他也仅仅是把一双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描述出来,但在这只有六千余字的篇幅中,他却几乎把人类几千年来的悲苦都倾倒在纸上了。九十岁的老卡达脊背要弯折了,她诅咒着她的“希古里昂”,她委屈地呜咽着,当她毫无办法地沿着江岸走回去时,这个可怜的九十岁的老太婆,终于像一只衰老的母牛一样,发出了震动大地的悲苦的哀鸣。这时,我们也许会对文学写作产生另一种更大的期待:叙述就应该是“核能”,它细小的体积或身躯,却具有无限的巨大能量和动力。仔细地看,拉克斯奈斯的描写,也异常准确而有分寸。他既然选择站在小说人物的外在世界,就坚定地丝毫也不踏进他们的内心深处,他只是描写了他们的语言和眼泪是怎样从他们的身体里流淌而出。但他最了解自己笔下人物,不仅仅是了解,还极度同情他们。我坚信,在平静而浩瀚的小说之外,这个寒冷岛国上的作家一定是在写下“上帝永远也不会宽恕你的,希古里昂!……”这样的句子时,流下感动而滚烫的泪水。小说叙述的力量,由此倾泻而出,无拘无束。

这时,我们还会想到鲁迅著名的短篇小说《孔乙己》,汪曾祺的《受戒》《大淖记事》,还会想到契诃夫和欧·亨利的作品,这些短篇小说大师的叙述,无不是简洁而浩瀚。这些伟大作家的存在,一定既是才华的涌动,也是某种不可理喻的宿命的安排。

最后,我想用作家余华的话作为本文的结尾:“《青鱼》差不多是完美地体现了文学中浩瀚的品质,它在极其有限的叙述里表达了没有限度的思想和情感,如同想象中的红色一样无边无际。”这种“有限”与“无边无际”的边界,正是我们在面对杰出短篇小说大师文本的时候,必须深怀敬畏之心的理由。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当代作家写作发生与社会主义文学生产关系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22ZD273)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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