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家园之上
四月,从暮春迎来初夏,一批新的文学作品在《人民文学》《当代》《十月》《青年文学》《北京文学》等文学期刊上面世。从“50后”到“00后”,写作者的不同年龄带给作品不一样的文学气质,在作品中也能看见地域风物的多样:南方与北方、城市与乡村各有其样貌,海外景象也跨过千山万水与脚下的土地产生奇妙的联结……自然万物、家庭情感与城市样态,既为家园赋名,也是家园的所在。新刊新作以文学的笔调置身家园之上,也以精彩的文字为夏天预先奏响如歌的行板。
家的流变与恒常
家,被视为最小的社会单元,不少的新刊新作“以小见大”,放大“家”中具有当下性的点点滴滴,引发我们的共鸣。
马金莲的长篇小说《亲爱的羊圈门》(《人民文学》2024年第4期)聚焦马一山一家,祖祖的婚事、碎女的生产、羊圈门村北山的挖地、德福巴的去世,马一山的家庭接二连三地发生着变化,作者铺陈着生活里的酸甜苦辣,传递出马一山家的生活哲学。肖勤的中篇小说《廖崩嗒佩合唱团》(《人民文学》2024年第5期)里,能去“村BA”舞台表演,对于红糯、细糯姐妹一家来说无疑是一次变化。苗家姑娘们开始学习乐理、观看电影,最终她们将走向更大的舞台。写作者落笔在“家”的变化,但故事背后对新生活的向往却是一以贯之的。胡学文的中篇小说《鲨》(《十月》2024年第3期)以“官场小说”的面貌出现,主人公马江河出狱后回归家庭生活的过程让人印象深刻。在家庭这一共通性的语境里,置身其中的人物形象个性鲜明、有血有肉。
《人间信》(《十月·长篇小说》2024年第2期)里,麦家把“家”这个最小的社会单元当作他写作风格转变的一块试验田。蒋家父子两代人在不同年代,他们按自己的方式离开双家村,都希望能够沿着富春江走向更广阔的天地而有所作为。麦家的语言处处充满着时代气息。鬼子的长篇小说《买话》(《十月·长篇小说》2024年第2期)中,刘耳和他的儿子也构成了一种往来与互见——他们都费尽心思挣扎向上,却无可避免地成为“罪人”而不被故乡所接纳。家庭代际之间的往来互见不止于此,殳俏的长篇小说《女字旁》(《当代》2024年第3期)让李家三姐妹串联起横跨30年的家庭变故。她们既是从不堪的往事中出走,也在为未决的命案寻凶。殳俏笔下的“家”在时序更迭之外,更具性别关怀及社会意义。
家的呈现也不只是画卷式与脉络式,新鲜的写作依靠短篇小说自身的物理,摘取着富有意味的生活切片。《十月·长篇小说》2024年第2期由作家李洱主持“创意新力量”栏目,推出了张芷涵的《不要眨眼》和杨璇的《斯人》;《青年文学》2024年第5期“现在出发·小说专号”收录了莫善卿的《春树暮云》、邹江睿的《倒影》、史若岸的《漫长的夏天》、顾骨的《床底父子》等作品。青年写作者面对“家”,善于抓取一个飘忽不定的文眼,从中细细显现出家庭情感复杂、难以言说的一面。这是他们基于文学知识习得、写作技能培养所生发出的新思考。
探访自然与我
新刊新作中的自然气息格外浓郁。这不仅是指作品当中对自然意象的取用,更是强调写作者观照时代的互动不只局限在人与人之间,面向自然万物的微妙情感在作品中也多有体现。
《北京文学》2024年第5期推出于学涛的《遇獾记》和陈应松《熊的故事》,以不同人称讲述了人与动物相遇的故事。《遇獾记》讲述那只耳朵残损的母獾在“我”落榜后的夏天里意外出现,“我”对母獾的态度前后发生了不少变化,结尾以母獾报恩的情节表达出一种朴素善良的自然观;《熊的故事》也写到一次奇遇,只是施工队这个“小社会”里对如何处理小熊产生了分歧,人性的贪婪最终导致了悲剧。当自然作为客体时,人性会被放大,对其进行检视、反思,这是当下文学写作的重要话题之一。
李启发的《草本》(《人民文学》2024年第5期)让花草联结起米桑和华妹的家庭生活,他们因草而结缘、以割草为生……花草生长的坚韧象征着他们的日常;蔡崇达的《看台风的人》(《当代》2024年第3期)里,蔡耀庭看台风的奇妙故事让身为作家的“我”意识到,台风天气的紧张、迅疾、无法预料正是一种生活的底色,而台风也以让人想象不到的方式弥补了人与人之间的罅隙。老藤的长篇小说《草木志》(《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24年第2期)更是直接将不同的人与不同的草木一一对应起来,小说似乎延续着屈原《离骚》里花草喻人的传统,用草木的脾气与性格补缀出普通人身上毛茸茸的质感。
城市以何种方式被塑造
塑造一座物理意义上的城市是一个已经完成的过程,而写作者们把他们对城市的种种理解记在纸面上时,将城市塑造成精神载体的另一个漫长过程才刚刚开始。
劳动是城市塑造的必要条件,也是文学写作的命题。我们能够看到新刊新作里,劳动经验以多重面貌得到呈现。袁凌的《环形成长》(《北京文学》2024年第4期)贴近北京郊外皮村里的劳动者万华山,讲述他如何因劳动而迁徙,以及在现实处境中如何坚守他的文学志趣。延续着“皮村文学小组”的话题,张慧瑜的《新工人文学小组十年记》(《北京文学》2024年第5期)为这群心怀文学理想的劳动者们作十周年的记事,展现“皮村文学小组”的发端与现状、人物与事件,让我们看到文学的点滴是如何在劳动者的生活中汇涓成河。马晓康的《拉小提琴的砌砖工》(《青年文学》2024年第5期)把砌砖视作现实与理想的中间层,也成为小马和工友们的纽带。虚构为劳动增添色彩,而非虚构写作还原劳动本身的坚实有力。
脚下的城市如何与更广阔的远方形成链接?《北京文学》2024年第4、第5期“新北京作家群”专栏分别推出徐则臣的《紫晶洞》和孟小书的《终极范特西》,海外务工和网络“杀猪盘”、现实的劳作和虚拟的交往都会成为由彼及此的方式。在徐则臣的另一篇小说《斯维斯拉奇河在天上流淌》(《十月》2024年第3期)里,两个中国人在异国的艺术与迁徙之旅,暗含作者对生命意义的考量。
描摹城市里人们的生存状态,关系到怎样塑造一座文学的城市。当城市内嵌在作品中,它已不单是城市本身,更可以看作是一座情感的掩体。《青年文学》2024年第4期推出了“新女性专号”,其中的作品多聚焦于都市生活,打开了理解与表达城市经验的不同窗口。朱婧的《思凡》讲述高校“象牙塔”里的人情纠葛,面对郑老的突发事件,“我”调查的同时也在反思,结尾处《思凡》唱词一出不由得让人惊讶。李静睿在《未竟的河滩》中设置了一显一隐两个案件,一桩偷窃案让二十年前的命案浮出河滩,这是“我”的成长与觉醒,也是对盈盈迟来的拯救。顾拜妮的中篇小说《水形物语》关注到秀妍、慧珍之间的女性情谊,小说以慧珍的追求者小武被捕作结,同样以案件启发女主人公对生活的重新思考。城市生活里的“非常事件”成为几篇作品的共同元素,读来更觉得像侦探小说——女性写作者的笔触在都市步履不停的节奏中,试图传递出一种现代生活与生俱来的不安定感。
展现城市如何被塑造成情感掩体不仅是一个向外的过程,往往也需要写作者向内询问自身,这是新刊新作中散文写作的重要向度。朱强《地址簿里的日常》(《人民文学》2024年第5期)写到厨房的气息、搬迁带来地址簿的变更、道路与屋顶……这些充满回忆的微小处,融合出南昌城的热闹精彩与五味杂陈。侯磊的《板儿爷世家》(《人民文学》2024年第5期)中,被唤作“板儿爷”的三轮车夫和北京城一齐在历史中起伏变化,但他们身上的“劲儿”却已经深深扎根在胡同街角。《十月》2024年第3期由批评家张莉主持的“散文中的新北京”栏目推出了乔叶、刘琼、刘大先等人的散文作品,这些作品同样以北京城作为书写对象。其中,有新北京人讲述如何被这座城市接纳,也有老北京人追忆这座古都经历了怎样的新生、发生了哪些变化。无论面对的是哪座城,写作者们在散文中都诚恳地认领着他们对于这座城市的种种情愫,城市气象在这些散文中变得贴近可感。在这些新刊新作中,我们感受到文学现场的活力,也看到了文学家园中,人与自然的互访、家庭生活史的记述以及城市情感的认取。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