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非虚构文本中的文学性
《世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是2024年出版的一本非虚构作品,是陕西科技大学设计与艺术学院副教授杨素秋记叙自己2020年到2021年在西安市碑林区文旅局挂职副局长,分管公共文化工作,从无到有建起碑林区图书馆的故事。这本书之所以能引起广泛关注,固然是由于其图书馆学等方面的价值,但从纯文学的角度看,这个非虚构文本也有其值得称道之处。
作者杨素秋是一名文学博士,多年来在高校从事文学、美学的教学与研究,《世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一书的写作,本质上是其文学观念、文学理论的一次生动实践。作者本人的文学素养,决定了这是一个“文学性”含量不会太低的文本。
最令我感兴趣的是作者对“我”的塑造和完成。文中可以看到两个“我”:一个是作为图书馆初创者、建设者的杨素秋副局长,一个自我非常强大、我要由我做主的“我”,对于建图书馆,对于选书目,这个“我”非常神奇地把人民情怀与文人的倔强天真融为一体,初心不改。另一个“我”,即挂职干部杨素秋副教授,却是一个闯入者、一个他者的形象。对于基层政府机关生活,这个“我”一直是一个好奇的旁观者,而且也非常自觉自己的客体地位。跟随这个“我”的眼睛,读者看见基层政府机关的工作生活。杨素秋之所以能看到、听到、感受到寻常中的不寻常,得益于她的感性和敏锐,也得益于高校书斋生活与行政机关生活两种生态、两种文化的碰撞。
这本书的语言端庄而雅致,清新且娴静。“春天来了,飞絮悠然而起。悬铃木的小伞毛茸茸,杨柳的细绒在地上打滚儿,我被这些小东西弄得喷嚏不止,但又觉得它们生动。白绒球遇见白绒球就牵上了,大的裹着小的做前翻滚,很快团成一团飘起来,轻盈得如同肥皂泡。他们聚集到停车场的角落呼朋引伴,被风鼓荡着,从一排栅栏里往外挤,像小孩放学时争着奔出校门,你推我搡叽叽喳喳,一涌出栅栏就嘭地炸开,庆祝一般。我站在旁边看得笑出声。”书中像这样的“闲笔”非常多,作者常常写着写着挂职故事,突然就荡开一笔,去写一些看似与主线情节无关的东西。
这种非常“小说”的写法,显示了作者跨文体写作的才华和野心。她的人物和故事设置在东、西、南、北大街,钟楼、骡马市,书院门、回民街、南院门、小寨、粉巷、德福巷这些非常“西安”的地方;她的文字细腻而有质感。她描写一种食物,读者就开始口舌生津;她写骑着共享单车从什么地方到了什么地方,读者脑中就自动播放那一路的风景。作为一个在西安求学多年的人,这本书使我再次想念西安,于是我猜想它也能让更多的读者爱上西安。从这个意义上说,作者通过写作这本书,无意中充当了西安这座城市的文化大使,且担当得相当成功,而这与这本书出入于散文、小说之间的写法是分不开的。
这本书的结构,有小说结构一样的匠心设计。书中写到多位碑林区图书馆读者,以及帮“我”做目录的选书人,都是先勾勒出一个电影一样的画面,描述这个人怎样在画面中移动,他走近镜头,读者看到他的眉毛眼睛鼻子是怎样的,穿什么样的衣服,他一天的日常生活是怎样的,要随着镜头的延伸、时间的推移,读者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和碑林区图书馆到底有什么关系。这是类似于悬疑小说的结构。
这个非虚构作品的结尾,也不是写到“我”结束挂职、离开碑林区图书馆就戛然而止,而是“我”回原单位以后,去了川西的藏区,去见了另一位平地建起一座公共图书馆的人,两个选书人在藏区的原野里展开一场灵魂对话,全书就定格在这个场景。写完主要情节后再写一个与此相关的“番外”,这在中国古代文论中叫“临去秋波那一转”,余韵悠长。
文学性的加持,与该书的图书馆学、社会学、民俗学价值一起,共同成就了《世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的好评出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