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向北》：乡村叙事的思想和情怀
新时代乡村脱贫致富和驻村干部形象，是近些年来文学创作的热点。《江岸向北》里的故事与人物虽然并不局限于乡村，但是主要人物都与乡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作品的核心是乡村发展。如何从乡村叙事这样一个普遍性的题材和主题中写出新意，从日常中发掘出新意和深意，《江岸向北》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生动的文本。
阅读满族女作家雪静的长篇小说《江岸向北》，印象最深刻的是作品不仅包含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更充满了独到而深刻的思想。
一、创新思想及新旧思想的冲突
雪静是一位充满家国情怀的作家，她对生活有独特的观察和深邃的思考。在鬼门关村建设项羽文化旅游项目成为整部小说的中心，成为推动小说故事情节发展及何进驻村工作推进的内在动力。通过这个项目，各色人物站在新时代对历史人物与传统文化进行重新审视和阐释。这也是作者对历史和传统文化的回望与思考，对乡村的现实存在和未来发展的深刻洞见。
小说开门见山，写何进来到西楚霸王拔剑自刎的乌江驻马河口，以简约的文字重温项羽愧对江东父老，谢绝渡江，血溅乌江的故事。在这里，何进邂逅对霸王别姬感兴趣的高中生周甜甜，两人前往霸王祠。何进谈起项羽败退乌江时，拒绝渡江逃生，“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何进认为，项王在生死关头不看重个人性命，而更看重家乡父老与江东子弟的情感。世人从项王的悲剧中感到虽败犹荣的震撼，一种忠贞不屈的人生信念，一种令人敬仰的人格力量。小说在看似漫不经心的叙述中，巧妙地完成了何进向村支书提议鬼门关村搞文化旅游项目的铺垫。
鬼门关村留下许多关于项羽的民间传说，还有遗址，何进的想法和村里赵支书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何进撰写建设乡村文化旅游项目材料，把申报材料送到市发改委，分管美丽乡村建设的周志远副主任正好崇拜项羽，还研究项羽溃逃路线并画出新的线路图，他希望以项羽溃逃线路新考为依托，打破自我封闭与分割，建设一个大的文化旅游经济圈，带动周边邻居共同脱贫致富。这与何进的想法也不谋而合。
然而项目的推动遇到了诸多困难。首先是乡村旅游项目与村民的理想愿望有冲突，遭到村民的反对。因为村民希望走出农村，申请要集体搬迁，不愿意在村里住了，认为搞旅游不能挣钱，就是想到城里享清福。……这些乡村现实生动说明，新时代乡村发展的障碍、村民的问题既是乡村穷苦的历史与现实问题，也是思想观念的问题。建设新农村需要村民的思想跟上新时代，所以赵支书要建立村民大课堂，让村民一方面接受国学教育，重温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另一方面请专家教授来给村民讲课，转变乡村人的思想观念。乡村振兴，首先要振兴思维，乡村不但是乡村人的乡村，也是城里人的乡村。懂得城市才能建设乡村，把中国的乡村打造成全世界、全人类共同喜欢的乡村，而不只是乡村人的乡村。让村民具备新农村建设观念和现代生活理念的现状，把农民变成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主力军和生力军。
不仅村民的思想跟不上时代，主政者和专家也不尽然。周志远也是满怀创新意识和责任感，雄心勃勃地帮村支委提交的项目策划，却在论证会上被全盘否定，反对的理由是楚霸王是悲剧人物，不宜大肆宣传；项羽溃逃线路更改是把自身旅游资源拱手让给别人；宣传英雄应该固守胜利情结等。主政者的态度直接导致项目的搁浅。
不仅仅是关于项羽历史文化旅游项目的态度，小说中其他故事和主要人物的命运，也是在新旧思想观念的冲突和矛盾中展开。比如何进与女朋友卓然的爱情，受到了卓然的妈妈李亚芬的封建旧思想的阻碍，卓然一方面跟何进情投意合，可是卓然的母亲李亚芬却嫌弃何进出身农村，没钱也没房，坚决不同意让何进作为女婿。周志远副主任的女儿周甜甜面临严峻的高考，却迷上了网络写作，对高考并不上心，使得看重分数的妈妈郑苹看到周甜甜的高考分数后近乎崩溃。
这些新旧思想的冲突，也是传统思维定式和现代文明的矛盾。与时俱进，是新时代给每个人提出的要求和任务。
二、克服艰难的家国情怀
《江岸向北》整部小说的内容有乡村生活百态、干部为官从政修身做人之道，也有青年男女爱情婚姻的抉择，以及莘莘学子的学业与教育问题等等，包含芸芸众生的生活与事业之难、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情感的困惑、学业的迷茫，每件事情每个人物每段人生几乎都充满艰难，然而，在纷繁复杂和重重困难中，小说并没有给人压抑低迷之感，主要人物以炽热的家国情怀拥抱生活，充满理想和激情，给人以向上向善的力量。
比如，何进就是一个踏实奋进、饱含激情、具有担当精神和创新思想的新时代青年形象，他看准目标就能够坚持不懈地努力。比如文旅项目搁浅，他和村支委依然觉得项羽历史文化旅游是有民间基础的，于是努力坚持整合各方面资源，继续推进工作。何进找到了甲骨印社的一位退休人员，老人一直在研究项羽溃逃路线地名，还把沿线的地名故事都整理出来，印制《天浦项羽故事地名印谱》。村里还有一位白发老人收集许多古旧东西，甚至有一个据说是项羽用来喝水的陶碗，要盖一个民俗馆。何进的大学同学电视台节目主持人于欢也被调动起来，去韩信藏兵洞探险，愿意帮助拍旅游风光片，为项目造声势。何进和赵支书想到把废弃的小学校改造成项羽文化博物馆和村民大课堂。民间艺人郑大嗓夫妻根据项王和虞姬的故事编了民间舞蹈。一个项氏后裔卖玉的生意人要到鬼门关村进行实景拍摄项王的电视剧。还有项师傅，带领自己的砖瓦匠们一起出力出钱建造一个项王宫，让家乡人学习项王精神。
这些人物身份不一，但都可以说是有情怀之人，推崇项羽精神，这也是对历史文化的尊重，对英雄的敬仰。这些资源和力量的整合，我们看到的是乡村文化的力量，看到的是中华优秀文化在民间的传承发扬。
鬼门关村尽管有种种落后思想和行为，但是百姓里也还有坚守乡村、带动村民种葡萄的年轻夫妇；有获得周志远扶助的中年寡妇通过养鸡致富，她致富不忘反哺，把辛勤挣来的钱捐给民间艺人郑大嗓排演项羽虞姬舞蹈项目。这些人物勤劳本分，懂得感恩，热爱乡村，固守家园，代表新时代乡村振兴发展的力量所在。
特别是赵支书，他是新时代基层好党员好干部的典型，工作能力强，对乡村文化了如指掌，对百姓亲如家人，哪怕自己委屈窝心，甚至被殴打，也不能让群众吃亏。这样坚守初心使命、充满家国情怀的好干部，是乡村脱贫发展致富的带头人。
勇于创新、具有担当精神的周志远从失败中崛起，自愿走出机关的舒适生活，主动去参加扶贫工作。更有周志远的老领导大公无私，在生命垂危之际把自己一生的积蓄留给曾经帮他排忧解难的被亏待过的烧窑手艺高超的项师傅。
虽然项羽文化旅游项目被否决，但是情怀的力量解开了村民的思想疙瘩，真善美感化和教化个别村民的贪婪与自私自利思想。虽然作品采取开放式结尾，没有让项目获得一个皆大欢喜的圆满结果，但是给人留下了思索回味的空间，同时也让读者感悟到前面种种生活的铺垫其实已经在预示着民间的推动力，鬼门关村的发展已经在按照规划的蓝图前行。
三、构思巧妙，叙述从容
《江岸向北》虽然有多条故事结构线索，主要的有何进的驻村工作，他和卓然的爱情发展，周甜甜的学业，三条线索交汇交融，错综复杂，但是作者善于讲故事，构思巧妙，叙述从容，语言清新，故事波澜起伏、张弛有度，明朗畅达，具有可读性和感染力。
比如周甜甜的高考成绩不理想，最难以接受的是妈妈郑苹。天无绝人之路，郑苹碰到了小学同学王木头，王木头没考上重点大学，只是上了一家技术学院，定向培养织锦技术，毕业后被分配到云锦艺术研究所。郑苹到云锦艺术研究所参观，切身体会到王木头虽然没有考上重点大学，但是通过自己的兴趣爱好实现了人生价值，她顿悟应该重视女儿的才华与兴趣，即便没有考上重点大学也有生活的出路，也有精彩的人生。这样一次相遇，在起伏跌宕中解开了郑苹的心理疙瘩，让她接受了女儿的选择。
再如，文化旅游项目在论证会上被否决后，周志远备受打击，正在苦恼郁闷中他接到了老领导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周志远到医院探望老领导。老领导跟周志远说要有创新精神和担当意识，否则人就剩一具空壳，活着就跟死了没啥区别。周志远心情激动地说如果天天能听到这种振奋人心的号角该多好啊。老领导劝周志远，关键是你自己心里要给自己吹号！周志远兴奋地回答，吹，一定要给自己吹号。老领导教导周志远，把自己的工作干好，就是最好的跑腿者，权力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一番对话之后，他离开医院，车上播放《西班牙斗牛士》，他觉得“生活就是一头老牛，他要一直斗下去，哪怕遍体鳞伤”。周志远的顿悟与豁然开朗，读来让人获得心灵的慰藉。
诸如此类的叙述，给人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在作品中俯拾即是。
如今，我国进入了社会主义新时代。然而，进入新时代并不意味着人们的思想就自然地跟上了新时代。特别是新时代中国的乡村振兴发展，是中国式现代化前所未有的历程，小说家的责任不仅仅是忠实地记录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情，还需要在现实的基础上展开想象，在推动生活发展，在文学中构建一个美丽乡村。如果作家的想象是建立在对生活对现实的深刻理解之上，作家有思想有知识有眼光，那么这个文学理想就可能成为通向现实的一种可能，一个指南。《江岸向北》就是这样的一个生动的阐释，也是一个成功的尝试。
作者简介：杨玉梅，女，侗族。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专业博士。现为《民族文学》副主编、编审。中国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委员会委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