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纯《仪仗兵》:“仪仗”背后的依仗
在当代军旅题材小说中,人们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军人形象,而仪仗兵的形象一直尚付阙如。近期,军旅作家陶纯推出了他反映仪仗兵生活的长篇新作《仪仗兵》,弥补了当代军人形象长久以来的一个空白,让人们看到了我军仪仗兵的特异风采,更让人们知晓了他们这种特异的风采是如何“炼”成的。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编制序列里,陆海空三军仪仗队一直是一个独特而神秘的存在。陶纯在几年前曾深入到三军仪仗队体验生活,那些日子的种种感受使他“经常眼眶湿润,情不能已”。这种生活体察与情感触动的不断蓄积和发酵,使他不能不“静下心来构思和写作《仪仗兵》”。以这种难能的生活体验和难忘的情感冲击为基础,作者发挥了他熟稔军旅生活、善于塑造军人形象的特长,通过山东小伙李振杰应征入伍加入仪仗队的成长与进步,描绘了以他为代表的战士们在仪仗队这个特殊熔炉的历练成才和淬火成钢。阅读作品,主人公李振杰由当初的“问题少年”如何脱胎换骨地“蝶变”为大阅兵的护旗手,他和他的新兵战友如何通过高强度的艰苦训练成为合格的仪仗兵,并顺利而完满地完成一次次重要任务,都让人感到惊异和惊喜,留下了强烈而难忘的印象。作品不仅撩开了罩在仪仗兵身上的神秘面纱,让人们看到了仪仗兵在英姿挺拔外表背后的艰苦训练与艰辛付出,也让人们看到了仪仗队这个特殊军人群体葆有的浓烈的战友情谊和独有的标兵精神。可以说,由这样一个以小见大、由表及里的故事叙述,作品深刻而生动地揭示了“仪仗”背后的依仗。
主人公“逆袭”的内因与意义
李振杰当上仪仗兵比较偶然,或者说是很有运气。这个一直在蹿高长个的山东农家子弟,从小淘气,不爱学习,总是惹是生非,被人们认为难以成器,在父母眼里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巴”。高中时期,个子长到了一米八几的李振杰,听从班主任“与其混日子,不如当兵去”的建议,报名参军。刚好碰上仪仗队的耿长明来挑选仪仗兵苗子,偶然相中了他。于是,李振杰便被招进了三军仪仗大队。学生时期总被罚站的李振杰,在学习站姿上比别人更好一些,于是他便开始有了一些自信。那股子争强好胜的劲头,在班长的引导和战友的帮助下,转向了争优竞先,经过勤学苦练和不断矫正,在体能上、思想上不断进步,终于成为了合格的仪仗兵,先后成长为大阅兵护旗手、国旗手,多次担任重大司礼任务的场上执行官。
李振杰从父母都不看好的“烂泥巴”,没几年便成为“天下第一兵”,作品通过许多具体细节描述了他不断进步的艰难过程。李振杰新兵训练开始时,总是不达标,一直不顺遂。这一方面是仪仗兵各个方面的要求超高又严苛,一方面是他个人从身体素质到心理状态都有较大的差距。他既有过失落,也想过放弃,但在班长耿长明等人的督促与开导下,他一点一滴地努力,从不服输到让别人看得起,又进而向着为家人为军队为国家争光添荣奋进,使他的成长有了更为坚实的思想动力与精神支撑,使其进步与蜕变有了无尽的内生动力。
李振杰的人生“逆袭”,进步是巨大的,成效是惊人的。由这样的一个由低到高的攀登、由弱到强“蝶变”,既描述了一个普通士兵在仪仗队群体里的修炼与打磨的非凡经历,也具体而形象地刻画了一个“问题少年”依靠自身努力的健康成长与最终成功。这样一个真实又感人的青年军人形象,对于广大青少年读者而言,除去由外到内地了解和认识仪仗兵之外,对他们的青春成长与人生追求,显然也是具有启迪作用与励志意义的。
浓得化不开的战友情谊
战友的关系类乎于同事和搭档,但战友之间的情意与情谊,却相当特殊。《仪仗兵》在李振杰的进步过程、仪仗兵的日常训练,以及完成重大任务的方方面面的叙述中,都细致入微地描写了渗透其中的浓浓的战友情,让人深切地感受到了仪仗队这个军人群体特有的情感氛围,以及这种深挚战友情谊的重要作用。
作品中与李振杰一起作为新兵进入仪仗队的陆纪超,不仅总是与李振杰暗中较劲,而且经常用言语刺激他,令李振杰总觉得芒刺在背。李振杰下到炊事班又经过努力重新回到标兵三班后,格外兴奋的陆纪超这才向李振杰表明,他就是要用不好的话刺激他“追上来”。李振杰的回归,“三班像过年一样热闹”。浓厚的战友情于此充分彰显。如何帮助李振杰不断成长进步,班长耿长明、分队长卢天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可谓是循循善诱,煞费苦心。教导员吴青江、大队长成敬捷也对李振杰细心关切,无微不至。经过一系列的高强度训练,仪仗队圆满完成建国五十周年的检阅任务后,表现出色的李振杰荣获了三等功,李振杰想把这个三等功让给要退伍的班长耿长明,而耿长明坚决不同意,并在离别之时给每一位战友送了一份特殊的礼物。在耿长明等老兵的复员仪式上,卢天祥“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三班的士兵们都抱着他哭”。这种难分难舍的情谊,是浓烈深厚的,撼动人心的。因为来自集训场上的彼此激励和成长中的相互成就,是特殊战场上的特殊战斗中结下的特殊友谊。
仪仗兵们的深厚战友情谊,不只浸透于仪仗兵群体日常的训练生活,还体现于复员老兵对于战友和团队的念念不忘。已复员回四川老家的耿长明,多年后带上自种的一吨半重的猕猴桃回到仪仗队,李振杰把他一直细心保管的老班长专用的那支礼宾枪找了出来,耿长明“心潮起伏,感慨万端,无限深情地吻了吻枪刺”。一年之后,耿长明因病去世,得知消息的李振杰一个人走到操场,用火柴点燃老班长送给他的具有特殊意义的扑克牌,以此来祭奠和怀念今后再也见不到的老班长。这样一些别有意味的细节描写,把仪仗兵们的特殊战友情谊表现得淋漓尽致,感人至深。仪仗兵们的这种战友情谊,既是个人之间的,也是群体共同的,还是属于仪仗兵特有的。这种浓得化不开的情意与情谊,既是一种无形的纽带,又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它滋润着仪仗兵们艰苦的训练生活,也滋养着他们漫长的人生旅程。
标兵精神及其他
作品写到了仪仗兵具有一般军人所共有的敢打敢拼的勇者精神,还写到了仪仗兵所特有的挺拔飒爽的英武气度,尤其是“永不服输,永远争第一”的标兵精神。标兵具有标志界线和作为榜样的两种意义,在仪仗兵这样一个群体,两种含义兼而有之,但后者的意义更为突出和重要。
少年时期的李振杰为仪仗兵所心动,最初的动因就是在家里的电视上收看香港回归的仪式,“被电视里中国仪仗兵的气势所感染”。当他进入仪仗队之后,发现当年的升旗手卢天祥就是“仪仗队里最年轻的标兵”时,就把卢天祥当成了崇拜的对象和“最好的老师”。在此后的训练中,如能得到卢天祥的一句表扬,“能让振杰高兴三天”。从可望不可即,到成为卢天祥的队友,李振杰不仅很自豪,而且很上心。“他曾担心自己不能和卢天祥一个中队,那样他就会没有目标,没有标杆。”这种意识逐渐化为了一种内在的精神、一种无尽的动力,使李振杰奋起直追,永不懈怠,终于成为一名最优秀的仪仗兵,并在最为重要的执行官的严格选拔中获得全优,成为了卢天祥的接班人。而苦心栽培李振杰的卢天祥也深感欣慰,因为他终于把别人并不看好的李振杰培养了出来。李振杰终于在行为姿态和思想境界上逼近了卢天祥这个榜样,成为了他自己羡慕的那种人。向标兵看齐和学习,使自己成为新的标兵,这就是标兵的示范作用,这就是标兵的指引意义,这也是仪仗兵在具有军人的普遍精神的同时所特别具有的特殊精神。
陶纯的《仪仗兵》,在以李振杰为主人公的故事叙述中,还写到了老一代仪仗兵的过往岁月,李振杰与罗澜的爱情纠葛,以及招收和训练女仪仗队员等。这些都使比较封闭的、相对单调的仪仗兵的训练与生活,与现实社会有了一定的勾连并向军营之外辐射,使得作品超越了题材原有的局限,内容与意涵更为丰盈和饱满,也使得读者既可入内细察,又可旁观远看,从不同角度去打量和品味他们那英姿勃勃、气宇轩昂的“仪仗”背后,由浓烈的战友情谊和“钢铁般的意志”所一同构成的“依仗”,从中得到情感的陶冶,受到精神的启迪,获得人生的教益。
《仪仗兵》值得人们予以关注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些年来因为各种原因,军旅文学出现了后劲不足的趋势。在此境况下,继长篇小说《一座营盘》令读者感到意外的震撼之后,陶纯此番奉献出《仪仗兵》这样既有新意又有品质的军旅现实题材作品,再度令人感到由衷的惊喜。因此,我也抱有一个热切的期待,希望陶纯在军旅文学之路上继续奋力开掘,为当代文坛提供来自军旅生活的新形象和新作品,以便使军旅文学在中国当代文学中依然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