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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文艺思想的先声

发布时间:2024-04-07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沁园春·雪》是毛泽东诗词代表作之一,甚至可以说乃第一代表作,其创作、传播经历颇具传奇色彩,流传甚广,而阐释解读者无不为其宏伟气象所折服。然笔者联系此词创作时间、地点、背景,以及创作地风俗文化,特别是作者本人的自述、自注,认为此词最初含义其实是对于群众文化、群众艺术的赞颂,是毛泽东文艺思想的先声。

1936年2月下旬,毛泽东率渡河不久的东征红军至山西省吕梁市石楼县留村,天降大雪,黄河封冻,一片茫茫。诗人出门西眺,自山西回望向所从来的陕北。秦晋两省,一衣带水,大河为系、长城为护,同为中华文明之重要发祥地与民族解放之重要依托。在此情景下,经典词句应和天地苍茫,奔涌而出。

毛泽东最早的诗作《儿歌·观舞狮》创作于1902年,最后的作品《忆秦娥·悼念周恩来同志》写于1976年,时间跨度达74年,然总共仅存130首,且有不少残篇,如著名的“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仅存两句。因此,毛泽东不是高产的诗人,唯诗兴遄飞之际,方有佳句。而其诗词中表现最多者,一为祖国之大好河山,二为重要之事件,三为人民群众。《沁园春·雪》正是这三者的和谐统一。

红军到达陕北后,面对陕北地区地贫人少、生存艰难的现实,中共中央作出“打通抗日交通线”“巩固扩大现有苏区”的战略决策,向北部的绥远、黄河东岸的山西发展,红军东征,就是这一战略的具体落实。1936年2月,红军强渡黄河,开始东征,其后某日,见雪,遂作此词。

词上阕写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由此可回溯一个问题,红军东征过河,是从冰面上走过的,还是乘木船等工具渡过的?众所周知,黄河冬季要上冻,初春开化,形成著名的凌汛,大冰浮河,对航运危害巨大。据此推断,东征红军更大可能是从封冻的冰面过河的。如此,不仅人员过河方便,车辆、骡马、轻重武器装备等更是迅捷。而且,在冰面上回击对面阎锡山军河防部队更有效力。因此,虽写词之时,先见雪而后望冰,然过河已得冰之利,故“冰封”前句,“雪飘”后句。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长城内外,当然不可能望见,然毛泽东诗词,常用宇宙视角。如《沁园春·长沙》:“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再如《贺新郎·别友》:“恰似昆仑崩绝壁,又好似台风扫寰宇。”《七律·送瘟神》:“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这种由上而下的视角,突破了李白、苏轼、辛弃疾的樊篱,是对中华诗词艺术的独特贡献,也显示出作者的伟人气象。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大河当然指黄河,“滔滔”并非指奔流的河水,而指蜿蜒曲折的黄河十八弯。黄河流经黄土高原,水借山势,亦塑山型,形成了晋陕大峡谷。峡谷之中,河湾既多且奇。与石楼县相邻之永和县,同样是红军东征的重要登陆地,有号称“天下黄河第一湾”的乾坤湾。天地都笼罩在鹅毛大雪之中,如此,则“滔滔”与“莽莽”意相近,俱描绘混沌苍茫之景象也。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其山为何?其原为何?是理解词意之关键。作者原注“原,指秦晋高原”,山西、陕西的黄土高原,并没有太高山脉,所有的,是被黄河切割而成、大势东西相对的原。有的地方,如乾坤湾成S型,陕西延长县部分,被黄河S形包围在内,从山西方向看去,前小后大,下大上小,浑圆如象矣。由此可知,“原驰蜡象”意指原野苍茫,如白象奔驰。原本来不动,落雪动之,然若以雪为参照物,则原动之,蜡象奔驰也。那么,“山舞银蛇”如何解释?毛泽东所处之地,本看不到山岭、丘陵,何况“惟余莽莽”之时,怎么可能观察到细而长的“银蛇”?此处,银蛇指代黄河。冰河自山峡曲折而过,白雪覆盖,宛若银蛇。“惟余莽莽”之际,“银蛇”如何可见?人不能见,山则可见啊。“山舞银蛇”,蛇仿佛被山舞动了。在雪的参照下,山、原都灵动起来,并且山带动谷底之河一起舞动。诗人于此构建似静实动、似动实静、动静相宜相生的美妙状态,而这一状态的根本动因则在于雪,词单名“雪”,甚相符合,含义深远。

以俯视之宇宙视角,随着笼罩天地的大雪一览千里、万里、长城内外、大河上下、山、原、河之北国风光后,突然生出奇句“欲与天公试比高”,至此句,第一层意思完整表达。就字面意思,雪自天而降,连接天地、山峦、河流,“天地一笼统”,然根本上却另有深意。其意,即毛泽东和红军,立志“将天捅个窟窿”,打碎阎锡山、蒋介石、日本帝国主义这些压在人民头上的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等以往不敢惹的“老天爷”“天公”。实事求是地讲,创作此词时,东征开始仅几天,且连打胜仗,作为统帅和战略家,毛泽东对东征前景的估计颇为乐观。此处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理想高远、气象宏阔。

历来解读,“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歧义殊多。通常以为,乃阳光与雪,一红一白,“红妆素裹”,然北方冬日之阳光,冷冷清清,难成“红妆”,且阳光盖雪地,“素装红裹”或可,断无“红妆素裹”之理。如此不通,必有他意。

查1936年日历,斯年春节为1月24日,较早。即使如此,2月下旬,正月刚过,农时未开,仍在年节氛围之中。北方习俗,春节喜红,挂红灯笼、舞红狮子、耍红纸龙、女子穿红衣服……1936年春节,是毛泽东和红一方面军将士长征后过的第一个春节,虽征尘未洗又要恶战,然毕竟跳出国民党军数年围剿,生存仍难,然已无大险,是比较安定的。因此,“红妆”应指山西、陕西春节期间装着红色衣服的女子。“红妆”在中国古代为女子鲜艳服饰的常用代称,如《木兰辞》“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李白《清平调》“可怜飞燕依红妆”等。毛泽东诗《为女民兵题照》有句“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红装”应为“红妆”,改“妆”为“装”,应为与“武装”相呼应。

由此,“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方逻辑恰通。全句意为:待到天晴,犹如穿着红色彩衣的女子出来,与白雪相映,格外美丽。由景及人,由远及今,由俯视而为平视,自宏阔苍茫之景,转而为生动鲜活之人。由景及人的写法,在《沁园春·长沙》中也用过,从“问苍茫大地”到“携来百侣曾游”。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打江山、守江山,守的是人民的心。”神奇的自然景物与充满活力的人民相统一,才是真正的、完整意义上的江山。如此,才可全面理解“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深远意义,折腰,不仅向“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自然景象折腰,更向“分外妖娆”之普通百姓折腰,如此,方可称英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也。

历来争论殊多者,无疑当属此词下阕对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带有批评意味的评论。但联系创作之时代背景,许多解释属于引申,甚至想象。1936年初,红一方面军刚完成长征,在陕北落脚,红二、四方面军还在长征途中,四方面军还在“向北向南”徘徊,离三大主力会师尚有8个多月时间。作为红军领导人的毛泽东,考虑最多的是生存问题,东征的根本目的,就是拓展生存空间。直到1945年重庆谈判,毛泽东都真心希望和平,并设想在淮安建“副总统府”,方便到南京开会。由此可知,毛泽东品评帝王,必另有原因。

毛泽东品评的五位帝王,有一个共同特点,建都俱在黄河岸边,本质上,《沁园春·雪》是写给黄河的颂歌。解放战争时期,毛泽东反驳黄河百害而无一利的传统认识,说:“这种说法是因为不能站在高处看黄河。站低了,便只见洪水,不见河流!没有黄河,就没有我们这个民族啊!不谈五千年,只论现在,没有黄河天险,恐怕我们在延安还呆不了那么久。”1948年3月23日,毛泽东渡黄河去山西,船至中流,尚有凌冰,他充满深情地说:“可以藐视一切,但是不能藐视黄河,藐视黄河,就是藐视我们这个民族。”《沁园春·雪》就是站在高处看黄河,正如《沁园春·长沙》站在高处看湘江一样。

因此,全词上下阕是围绕黄河、黄河边的人展开的。与帝王相对者,便是普通百姓,即“红妆素裹,分外妖娆”的山西、陕西黄河边的居民。晋陕过大年风俗,穿红衣、舞龙、舞狮、闹社火,唱秧歌是重要内容。我个人一直认为,“羊歌”更准确。放羊寂寞,山野多狼,还产生恐惧,唱歌可壮胆、解忧、交流。北方旱作农业,不插秧,方言发音也是“羊歌”而非“秧歌”。之所以定名“秧歌”,应该是阮章竞等从南方到北方的文艺工作者采集民歌时的误记。“秧歌”就是山陕两省民歌的统称,春节期间闹社火唱的秧歌,多是现编词,与秧歌队到访的地方、人家、情景关系密切,生动活泼,极富生活气息。红军东征开始阶段非常顺利,接连取胜,当地百姓也会敲锣打鼓、唱着秧歌来迎接。因此,“分外妖娆”由两部分组成,一是衣着,二是所唱的秧歌。

毛泽东的第一首诗全文仅四句:“狮子眼鼓鼓,擦菜子煮豆腐。酒放热气烧,肉放烂些煮。”它就是用民歌的形式表现春节期间群众生活的,奠定了毛泽东对春节群众文化活动的认识。后来进行社会调查时,毛泽东非常注重收集民歌,发挥其可以“兴观群怨”的作用。创作《沁园春·雪》,也在春节期间,勾起时隔34年的回忆。词下阕并非批判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的文治武功、定国安邦的大事业,而聚焦于“文采”“风骚”,即诗文创作、艺术成就。而使从秦到元的统治者“略输”“稍逊”的,正是生动、鲜活、清新、雄健的群众艺术,包括秧歌、社火等年节庆祝活动。将封建社会的文学艺术与老百姓的文艺相比较后,毛泽东得出结论:“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作者自注“后三句指无产阶段”,具体而言,就是舞着狮与龙、唱着秧歌道情、踩着高跷、扮着戏曲人物的普通百姓和他们的艺术——这才是真正的妖娆、风流。

毛泽东对民间艺术的重视,根本上是中国共产党作为无产阶级政党,他本人作为无产阶级先锋队领袖的政治属性决定的。这一文艺思想的萌芽,2年后在《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里提出“文学的民族形式”,要求创造“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4年后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提出“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6年后系统化为《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催生出以赵树理为代表的,向人民学习、表现人民群众日常生活、带有民间艺术形式和浓厚生活气息的文学。

毛泽东对民间文艺的重视与提倡一以贯之。建国初期的戏曲改革,就是要将戏台上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改为以人民群众为主要表现对象。1958年春,成都会议的一次讲话中,毛泽东讲到中国新诗的发展,指出其基础“第一条是民歌,第二条是古典,在这个基础上产生出新诗来,形式是民族的,内容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对立统一”。《沁园春·雪》正符合这一标准,虽用古典词牌,然热情地给予民歌以至高地位。由此回证,之所以用“略输”“稍逊”,就是“第一条”和“第二条”的区别。按此指示,上世纪50年代末,中国大地上兴起了“新民歌运动”。虽然声势浩大而佳作寥寥,然客观上激发了普通群众的创作热情,去除了不识字或文化较低的人对于文学的神秘感,对于增强群众的文化自信有显著促进作用。

1945年11月14日,重庆《新民报晚刊》发表了《沁园春·雪》,一时震动山城,震惊中国文坛、政坛。发表之前,柳亚子先睹为快,且有和,10月21日题跋,有言“毛润之《沁园春》一阕,余推为千古绝唱……中共诸子,禁余流播,讳莫如深。殆以词中类似帝王口吻,虑为意者攻讦之资?”从“讳莫如深”到公开发表,其间相差24天,距离毛泽东离渝已1月又3天。其时,重庆谈判、上党战役俱已结束,国内和平曙光初现。毛泽东发表此词,选择的是“中间偏左,遇礁即避”的《新民报》,而非中共之《新华日报》,其意乃在表达对当时形势的乐观与期待。可惜国民党方面未解真意,反而如临大敌,召集文人欲争高下,要遮蔽毛泽东的“类似帝王口吻”,其实凿枘不合,辜负了作者好意,究其根源,还在立场、感情、格局。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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