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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豹《父爱》:爱诞生,并再生

发布时间:2024-04-07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了解淡豹的人会知道,淡豹在创作上所关注的重点是现代家庭,《父母》是其创作的系列主题之一。《父母》呈现了一个普通家庭的失独之殇。造成失独的原因是一起触目惊心的校园暴力事件。据了解,杀人者与死去的孩子就读同一所中学,现已毕业。杀人者在长期的压抑下心理失衡,最终精神崩溃,潜入学校用刀杀害六个同学。淡豹采用被害孩子的视角,讲述案发后父母心灵底层巨大的忧伤。父母为了减轻失独带来的伤害,搬离居住区,拒绝参加各种组织,减少与亲戚和同事的往来。在自然怀孕失败后,他们先是选择试管婴儿手术,两次手术失败后,又试图跨国代孕。他们竭力让家庭“重生”,但都以失败告终。夜晚的头痛、固定的争吵、整日的沉默,让他们焦虑烦躁、慌乱恐惧。他们试图互相安慰却又相互逃避,但又不知道逃往哪里,婚姻和生活好像一连串无可拯救的绝望。

淡豹压缩了日常,将人物的苦痛推向我们。失独联系着一个广大的社会群体,而造成家庭失独的却是一起校园暴力。这也意味着与校园暴力相关的失独家庭将长期存在,而与失独家庭相关的婚姻危机则无可避免。畏惧和焦虑加剧了父母的精神压力,也让再次抚养子女的希望落空。不管怎样,我们今天知道,校园暴力的代价不仅限于家庭范畴。当前的困境已经超过失独家庭精神负荷能力,失独父母将承受持久的不幸。

要理解《父母》的写作用意,仅从“失独”上分析难免会有缺漏,还需要从写作形态上进行剖析。淡豹从被害孩子的叙述入手,向我们反映了家庭、代际、社会的关系与冲突,呈现了现代家庭观念对孩子成长造成的深刻影响。叙述者(死去的孩子)近乎冷漠的口吻让人不寒而栗。他不动声色的讲述愈加扩大了他与父母之间的矛盾和隔阂。人们愈益清楚地看到家庭中的内部问题:母亲沉湎于自己的各种预期,父亲则不断地向外界证明自己的正确性。情感控制和苛责打压让孩子极度缺乏存在感和认同感,夫妻间的无视和冷漠又加重孩子心理上的孤独感。在生活上,整个家庭缺少共同关注的内容、缺少必要的关心与关怀,家庭成员间的内在感情十分匮乏。事实上,很多家庭问题、心理和情感问题都被表面无损的家庭形式所掩盖。因此,我们根本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家庭陷入孤独,更不知道人们又是如何承受这种如影随形的情感焦虑。以死者角度叙述故事,这是《父母》最重要的艺术构思,不仅在于其形式的出其不意,而且在于叙事视角把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细节“陌生化”了。淡豹从泛化的生活现场捕捉并选择中心细节,除去人物形象和心理活动,整部作品的表达完全依靠“以死者之名的诉说”形式来支撑,从而形成一种强烈的反省意识。之所以激赏淡豹,是因为她对生活既高度亲近又高度敏感。这使她可以从日常生活中拖拽出一些料想不到的东西,她不复制也不摹写,坚持从一个形式的意图出发,确保作品可以反观生活现场。

在谈及写作家庭主题时,淡豹说:“一个想法是想写一写家庭这种我们熟知又奇异,俱各不同的事物,家人这些让人亲近需要、又恐惧陌生的人,想要弄明白此刻的情感结构,以解释他人感到幸福的条件。”①淡豹之所以关注当下家庭的现实情况,尤其是家庭成员的日常行为和感情状态,这与她个人经验相关。一方面,她个人迁移的经历,使她对身份和生活的变迁颇有感悟。她自身人类学的研究背景,又使她敏感于当下人的日常行为和感情状态。淡豹很重视经验和理论相结合,她把内在经验融入对家庭的认识和理解中,强调个人、家庭和社会之间的密切关系,试图通过写作反映社会问题,从健全社会的层面来思考人的生活精神。另一方面,淡豹又曾是一位有着强烈现实与人文关怀的媒体记者。她特别关注媒体和网络上的各种报道,尤其是现实的突发事件。长期关注和精准分析也使她不自觉地迈向社会的“田野调查”,同时也把各种观察融入创作,给写作带来丰富的素材和生动的养料。

学术经验和记者视角,助益了她对社会现象的诊断和批判。在淡豹看来,社会快速发展带给人们的不仅是变化、运动、流动的生活状态以及不断修改的自我身份,还有在这个过程当中的精神困局。她曾写道:“流动变成了这块土地上几乎每一个人的生活状态。我们处在不断的、不断的离去之中。”②社会变迁和流动,加速思想观念和社会风气的改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追求自我价值和理想精神,而不再像以前那样迎合社会的期待和要求。当前很普遍的现象是人们越来越关注自己,尤其是关注个人的利益和享乐,但在公共事务或者社会责任方面的自我要求并没有及时跟进。流动的过程把人们投入生活的旋涡,人们沿着潮流漂流,无暇顾及身边的人和事,也没有很好地把握生活方向。似乎现实使流动的生活向着无能为力的感觉蔓延开来,就像这起校园暴力事件一样,六个孩子无一生还,杀人者也面临最终的刑罚。另一方面,每个人都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就像这对父母一样,他们傲娇又自大,固执又刻板,在很多方面甚至形成狭隘的看法。

让人感到轻松的是,《父母》的结尾还是朝向生活的希望。父母意识到彼此的共同性以及生活下去的可能。这里可以看出,淡豹对家庭内在明确的需要和追求给予肯定。她认为:“新生活也并不是像保守者说的那样,无定无根。可能就是生活状态和以前相比改变了。不断的暂时性迁移与长期的流落相互结合,阶层、行业、家庭形式变幻,改变了我们的生存。这是生活教我的社会学。”③ 淡豹主观上还是非常向往稳定安逸的生活,但是她知道“过去”和“现在”有着明显的差异,社会的流动变迁让人不得不面对当下的现实。这种“过去”和“现在”的差异不仅表现在生存状态上,更表现在人的内在精神和思维习惯上。就生存状态而言,过去的社会环境偏于静态和稳定,而当下人的流动则从社会的静态层面突围了,人变得浮躁焦虑。人们又不能被动地停留在原地。他们或许选择顺从生活,或许选择反抗变化,但从本质上讲,他们还是缺乏与现实相呼应的内在力量。

在我看来,淡豹所强调的就是要建立一种友爱良善的社会环境。她曾对二〇〇六年《新京报》报道的一起贵州凶杀案表达过自己的看法。这起案件发生在一栋单元宿舍楼,案发时邻居听到楼上有小孩的哭声和“咚咚”跺楼板的声音,以为楼上又在打孩子。淡豹特别指出这个细节藏着邻里间长久的疏远和冷漠。淡豹认为,这样的生活细节反映的是一个地方、一个文化、一类人群的状态,能够展现出整体性。④ 淡豹指出当下人自私、冷漠、孤独的现状,也清楚地指向她对社会的期许——关心、责任与尊重,是我们应该具备的社会态度。建立人与人友爱的关系,是一种具有向心力的思想,有了这样的认识,人们才能耐心地分辨各种社会现象,理智地回答社会抛出的各种问题,有效地抵御社会环境变化带来的波动,更好地帮助他人、完善自我,与群体协调一致,通向健全之路。

家庭是我们生活的港湾、情感的归宿、精神的乐园,家庭对每个人的影响都可以说是不可替代且至关重要的。《父母》的写作视角非常社会学化,反映的是一种人本主义思想。人的生存和发展依赖于他们的生存环境。人在社会的流动变迁中需要不断地分离、相遇与寻找,不断地建立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世界的关系。就像弗洛姆说的那样:“正是在分离与结合的两极中,爱诞生,并再生。”⑤ 人的生存和发展离不开彼此的参与和交流,这不是别的什么,这就是最基本的社会之爱。爱让人获得需要感,也推进与他人的团结。淡豹的《父母》之所以引起人们的注意,原因之一是作品包含着广泛的社会问题;其次,除了笔法清晰简洁之外,作品的社会关怀意识明确;再次,作品强调了生活精神和社会责任。淡豹创作思维方向以现实问题做支撑,这使她在思想上获得广阔的自由度,也让她在写作上获得了社会学研究的成就感。

《父母》暗含着一条主线,即让爱诞生,并再生,才是尊重生活的精神。这也许是阅读该篇小说的一个视角。从现实来到现实去的写法,不仅需要淡豹对现实生活进行长期反复的观察,而且她还要去除静止和消极,创造富有启发意义的生活故事。可以说,淡豹发现问题和关注问题的眼光是成熟和锐利的,因此她才能长时间地延伸扩展写作思路,新作佳作应运而生。

注释

①②淡豹:《美满》,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29页。

③淡豹:《美满》,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30页。

④聂丽平:《淡豹:常识来自于城市,来自于生活的延续性》,《新京报》 2020年1月17日。

⑤[美]弗洛姆著,孙恺祥译:《健全的社会》,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年,第24页。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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