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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海》:从幽暗之地孕育出的珍珠

发布时间:2024-04-07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在寻找别人的珍珠时,不经意间打开了自己的蚌壳”。张翎新作《归海》腰封上的这句话取自小说里美国人乔治·怀勒写给其妻袁凤(菲妮丝)的邮件,彼时袁凤已携带母亲袁春雨(蕾恩)的骨灰回到国内,试图溯探亡母生前未曾宣之于口的生命秘辛。母亲、故国、往事,小说字里行间若隐若现的这些关键词似乎指向了一个老生常谈的寻根故事,然而乔治的邮件却提醒我们,在看似陈旧的寻根外壳下,或许也还隐匿着别样的珍珠。

“失根”与“寻根”的辩证无疑是海外华文作家一向念兹在兹的书写主题,前者与海外华人“花果飘零”的现实境遇有关,后者则体现了一种奥德修斯式的不可遏制的“返乡”冲动。不过张翎却无意自陷于“失根”与“寻根”的文学母题,而是每每另辟蹊径,聚焦生命不可承受之疼痛,譬如《金山》里六指对丈夫方得法年复一年的无望等候,《余震》里王小灯因母亲的“遗弃”而困于情感与伦理的漫长“余震”,抑或《劳燕》中阿燕/温德/斯塔拉被战争蹂躏的一生。经由生理或精神的疼痛征候,张翎揭橥出生命绵延、周旋、流转的隐秘力量,而所谓的“根”在张翎的小说中也应当另有所指。

长篇小说《归海》延续了张翎一贯对历史与人性的观照,以袁春雨、袁凤母女二人的生命史串联20世纪中国的重大历史事件。不过比起从女性视角重构民族国家的大历史,《归海》带给读者的震撼或许更在于个体命运与情感的歧出,这些身不由己的瞬间如同粗糙的沙砾,骤然闯进袁春雨与袁凤的生活,构成她们生命疆域内不可见的幽暗之地。

小说以倒叙的手法开篇。听力修复师乔治·怀勒在多伦多的诊所初遇菲妮丝(袁凤)便对其一见钟情,但“他不知道她身后有一股幽黑阴森的恐惧,正如恶犬般紧追着她不放,她在疯狂地试图逃离”。某种程度上,“恐惧”亦是开启悬念,进入张翎文学世界的关键词。

袁凤虽然因母亲袁春雨的离世而陷入情感和记忆双重断裂的痛苦中,却也在母亲幽灵——用途不明的瓶子、泛黄的黑白照片、梅姨口中的零星往事——的环绕下获致自我疗愈的契机。如果说“寻找别人的珍珠”对应着袁凤回到故乡,抽丝剥茧般展开对母亲动荡一生的还原,那么“打开自己的蚌壳”则隐示袁凤在重述母亲故事的过程中悄然开启了一场自我的生命书写。与之相应的是《归海》层层嵌套的双线结构:一方面是乔治与袁凤的邮件通信,将一部“书中之书”或曰“小说中的小说”的诞生过程呈现于读者面前,颇具有元叙事的气质;另一方面则是袁凤以母亲为主角创作的小说文本,其中又可细分出袁凤与袁春雨两条线索。透过此双线结构,《归海》既洞开了个体生命的幽暗渊薮,也抵达历史与人情的幽微之处。

从早期的《望月》《邮购新娘》开始,张翎便从未停止对“幽暗之地”的探询,那往往是历史与生命难以言说的创伤所在。在创作于2011年的中篇小说《生命中最黑暗的夜晚》里,张翎干脆直接以“黑暗”为题。欧洲的他者历史与华人游客的主体经验在小说中彼此映照,揭露出不同生命的至暗时刻。张翎对“黑暗”的求索、细描不难令人想起历史学家张灏的“幽暗意识”说。学者王德威在张灏论述的基础上将“幽暗意识”进一步定位于“理性知识和道德判断之外的另类空间”,认为“幽暗意识”关乎文学主体对理性门墙外的不可见、不可测之物的探勘与想象。譬如袁凤在母亲的遗物中发现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背面写着“袁春雨摄于五里野战医院,1945.3.5”,春雨的记忆塌陷于照片背面的题词处,那偌大的空洞只能留待日后袁凤通过对梅姨的追问和子辈的虚构想象一点点填补起来。

另一方面,袁凤在重访母亲春雨昔日的苦难与不堪时,也看到了日本女人纪代口中母亲的“生命之火”,找到了母亲在历史和人性的幽暗地带投下的启明之光。换言之,《归海》虽入木三分地描画了战争的残酷、时势的艰辛和命运的无常,却也从幽暗深渊中映射出人性的光亮。伴随母女二人不可见的创伤记忆的显影,袁凤以文字消弭了与母亲之间的情感障壁,少时的幽暗记忆与成年后的恐惧,也因对母亲的理解与认同而获得了救赎。

“水在一个岔口分了道,又会在另一个岔口汇拢,总能彼此寻见,相互连接。水永远也不会真正消亡。水永远自由。”至此,张翎已然走出“黑暗的夜晚”,领会到生命与文明生生不息的秘密。作为张翎创作生涯中少有的双语作品,无论是中文题名“归海”,还是英文题名“Where Waters Meet”,都寄寓着张翎跨越时空、文化、族裔以及黑暗与光明的文心——那些闯入生命柔软处的沙砾终将被孕育成最坚韧、最耀眼的珍珠。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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