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海》:水墨、迷境与诗
海飞的写作,是一座诗意的历史博物馆。他面对历史的姿态里,有热烈和赤诚,也有连绵不断的诗句、画卷和琴音。
古装谍战,是一种题材,也是一种辨认历史的路径。波云诡谲的谍战,天马行空的江湖,壮怀激烈弥漫在江南烟雨之中,作者为我们创造了一种新的小说美学。一条长街,一座城,一段古琴曲荡气回肠,这是小说《昆仑海》开篇场景,每一帧画面的转换,熟悉的流光溢彩,遥远的刀光剑影,凝结成一个宏大时代的主色调,草木葳蕤,声浪热闹,故事的主角昆仑内心一片清凉。
词语和故事能够抵达什么?文字自由流淌,历史静谧无声,大多数人都是故事的旁观者,被时间裹挟,又悬置在叙事和场景之外;海飞的笔墨里流动着强烈的个人心绪,以及经由虚构处理过的历史情感。小说有时可以替代性地成为显性的自我,赋予他者及特定场域以新的意义和认同。锦衣卫无疑是一个特殊群体,不仅凭借绣春刀和飞鱼服作为典型符号,把他们从人群中清晰地标记出来,还缘于这一群体身份的神秘和评价的歧义。从台州城到桃渚营,剑拔弩张,暗流涌动,紫阳街血色黄昏,无人馆浮动着世外桃源的幻觉,那个春雨霏霏的浪漫时空里,生死相隔,废墟焦土,似乎这才是不规则的、深渊遍布的历史。作者试图抵达的是一种表达的极限,空灵和残酷构成巨大的叙事张力,历史之帆接近撕裂边缘而又无限饱满。昆仑对丁山的守望,杨一针对昆仑的守护,陈五六对丁山的一诺千金,骆问里对阿普的生死追随,我们站在人类千年爱恨的遗址上,满眼废墟,然而,爱和信念始终都在,就像断墙下的那一丛绿意盎然的玉竹,七个少年胸前勺子形状的乌金吊坠,还有那一句:“人在吊坠在,北斗永不败。”
在小说中,京城西郊、杭州、台州、桃渚营、琉球岛、东矶岛、彩云之南,仿佛无差别地构成了同一时空,离散的是我们对某些事物的认知,以及未曾觉察的异化。文化具有普遍性,美也是。单个的人能抵抗什么呢? 陈五六复刻紫阳街,只是想把自己和丁山藏起来,隐匿在历史深处的单个人,怎么看,都更像是被象征意义瓦解的存在困境。陈五六、骆问里和明灯的逃亡如此,昆仑面对父亲举起的绣春刀亦然。文学被生活的藤蔓缠绕,人始终在碎裂的历史内部,小说重写湮没在时间尘土里的生死,是对历史的确定性拼接,也是对反异化的可能性回应。《风尘里》《江南役》《昆仑海》这一古谍系列,既有李唐《清溪渔隐图》式的古典审美,雨雾弥漫,山水淡远,茂林修竹,清溪独钓,笔墨温润,心性超脱,又带有对历史和人生的深度反思,“锦衣三部曲”的诗意画面呈现出某种强烈的召唤性,并置于繁复的后现代空间艺术之中。作者善于捕捉画面,调动图像,运用色彩,大量的意象连绵不绝地制造出历史的反光和个体生命的回声。
所有文学符号都是人为建构的意义符号,现代性视野中的大型视觉符号很多,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和公共空间属性,其中的场景设计和造型艺术对于身处景观世界的当代人,包含着存在意义上的围困、僭越和反观。历史是由非常多的复杂因素构成的,小说家讲述历史,建构历史,意图不过是以艺术的方式实现对历史的介入,不断验证自己对历史的理解。作者娴熟地处理叙事的枝枝蔓蔓,很多文化元素被随机征用,并不按照历史指定的逻辑,叙事功能和叙事美学的突破,表现为诗的、美的、情感的逻辑贯穿小说叙事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