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者要有能力回应时代提出的问题
创作与时代的关系作为经久不衰的文学话题,始终参与着文学现场的重要讨论与文学史建构。而当我们谈论新时代文学,我想,至少能在两个方向深入:一是新时代的社会图景、历史进程,那些翻天覆地、日新月异的变化,那些新鲜的经验,为创作提供了直接的灵感和素材。而更深一层的理解和把握,则在于时代作为大背景、大环境,对写作者更深远的影响,是其观照生活和世界目光的一种调整与重新塑造。写作固然是极具个体性的艺术创作,但这个体性不是凭空而来的,一个写作者的眼光和笔力是内外因综合因素建构而成的,他的深度、厚度,他的文学立场,一定是特定环境和情境下的产物。身处新时代,其间的社会变迁持续为写作者带来审美、智识和情感上的巨大冲击,或多或少、或隐或现地改变、塑造着他们看待、理解世界的关注视角和着力点。
从这个角度来观察河北新时代小说创作,我们发现,不同年龄构成、知识背景与手法特征的小说家们,在不同的写作方向和文本面貌上诠释着文学与时代的关系。
作为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入选作品,关仁山三卷本长篇小说《白洋淀上》是新时代河北小说创作的最重要收获之一,这是一本以当下乡村振兴、新区建设为背景的小说。熟悉关仁山小说创作的读者都知道,他的写作一直在变与不变之间行进,作品几乎全部围绕农村题材,关注历史行进中动态的中国农村,其文学关键词正是与大时代的同频共振。小说家对新鲜经验的处理,终究还是着落在对人的塑造、对历史行进中文学新人形象的发现和描摹,以及如何用这些人物来表达作者对于当下的了解与理解,如何以此记录时代。《白洋淀上》塑造了一群“留下来”的乡村年轻人,他们在新的历史条件和时代机遇中成长为具有家国情怀的乡村能手。城市化进程加速的大背景下,我们在文艺作品中看到的几乎全都是向外走的乡村青年形象,“到世界去”“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而在乡村振兴的大背景下,几位留下来的年轻人有了足够的精神信念和事实层面的支撑。主人公荞麦和王决心在自己的青年岁月恰逢新时代的伟大变革,新区的设立对于当下中国、对于身处其间的人们有着巨大的影响。
河北作为农业大省,扶贫攻坚题材是新时代小说创作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面向,比如贾兴安长篇小说《风中的旗帜》、水土长篇小说《还你一个仙女湖》、朱阅平中篇小说《护林侯》等,文本风格各异,但它们共同的特点都是在处理新时代新鲜经验时,着重呈现了人物自己怎样发挥主观能动性投身其中,他们以怎样的姿态来迎接和拥抱时代,怎样在时代的奋进和机遇中完成自我成长和实现。而当我们在这些作品中理解了王决心、荞麦(《白洋淀上》)、李成功(《还你一个仙女湖》)、王金亮(《风中的旗帜》)等人物的行动和选择,加深了对于新时代中扶贫攻坚、乡村振兴和新区建设的了解和理解——这是文学意义上对时代的阐释和记录。人物与自己正身处其中的时代早已深刻交融,讲述、记录和印证时代,在深深镌刻时代烙印的同时,必会转身成为某种意义上时代的一种推动力量,我们将会在现实和文本中看到更多的新人和文学新人。
当然,不是所有作家都能够用“正面强攻”的方式直接讲述时代,但所有写作者都身处时代的浸润之中,无论自己是否明确意识到,一个作家此时此地的审美趣味、行文风格以及情感资源和文学立场,其实都是在新时代语境下悄然生成的。
刘建东和李浩一直被视作带有鲜明“先锋”印记的写作者,谈及二人的小说创作,评论家与读者往往会想到他们与先锋文学的关联,在一系列创作谈和访谈对话中,二位作家更是毫不避言先锋文学的小说理论与实践对自己创作的影响和“影响的焦虑”。而在他们的近作中,李浩《灶王传奇》与刘建东《无法完成的画像》似乎发生了明显变化。不同于李浩以往作品的明显的“思想”和“概念”特质,《灶王传奇》表层故事线是以灶王为代表的中国民间神话谱系,有人评价说这是“传统与先锋的并置”,李浩自己也表示志在呈现“现代精神和重新挖掘的民间传统”。精读小说我们会发现,“灶王”故事之下贯穿的仍是李浩一直最在意的问题:文学是否有能力、有途径解决这个时代的某些现实疑难和精神困境——这构成《灶王传奇》的变与不变。刘建东《无法完成的画像》,不同于之前的知识分子或者工厂学校题材,作家的目光、情感转向了历史深处——刘建东坦陈这篇小说是自己革命史学习的文学成果,而这种浸润带给了作家对历史更深的敬意和探究心。小说处理的是历史风云中一段极具体、甚至边缘的个体经验,但又分明是英雄儿女的家国天下与风云际会,塑造了革命历史年代一位抛家舍业、忠于信仰的革命烈士形象。我们从故事的背面间接感受到了故事正面的壮阔、轰烈、宏伟,更深入时代的肌理和自我内心。文学固然可以从正面强攻一个时代、一些宏大壮阔的人生和社会景象,还可以打开和深入它的不同面向,更细致地探看和聆听,而最重要的终究是那些“文学意义上、审美意义上的真实和真理”。还有张敦的《小秋在大理》、孟昭旺的《少年游》,以及刘荣书的《信史》、虽然的《高考小史记》、贾若萱的《圣山》、梅驿的《空房子》、唐慧琴的《嫦娥奔月》等小说,我们从中都明显能看到一个写作者在新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在新时代语境中对自己的不断调整。
诚然,无论是直面新时代中最当下的新鲜故事和新鲜经验,还是获得新的眼光和文学立场,一个写作者应该主动一些,再主动一点,务必葆有艺术新生能力,而这就要主动地关注现实,走出自己的文学舒适区,有意识、有勇气、有能力不断迎接写作中新的挑战。作为外部环境,作为文学写作不断刷新的情境和语境,时代进程始终为小说家们提供着更多的情感和题材来源,提供着更宽阔的认知视野与更深厚的审美沉淀,写作者必须有热情、有能力回应时代提出的或大或小的问题。时代前行,而写作也一直在路上。
(作者系河北作协文学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