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世事如烟》:梦魇般战栗于这荒诞的生死之间
“我的经验是写作可以不断地去唤醒记忆,我相信这样的记忆不仅仅属于我个人,这可能是时代的形象,或者说是一个世界在某一个人心灵深处的烙印,那是无法愈合的疤痕。”作家余华这样写道。纵使往事反复被流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世事为泥土一次又一次地掩埋,时代的疤痕,冷漠的记忆却仍于小城中战栗着。人事如烟般飘忽远走,散落的尽是荒诞无言。
暴力、死亡、宿命……余华对于苦难的描写有着近乎于冷漠般的狂热。与其著名小说《活着》相比,余华早期所写的一部极具先锋特点的短篇小说《世事如烟》更能体现出人生的荒诞性与虚无感。
余华用超现实主义的笔法叙述了在同一空间下各人的生存困境:为避免另一只脚也“踩进死里”的司机,碾压过灰色上衣,自以为消灾但最后仍无法避免死亡;灰衣女人探问女儿育子,最后却得到了无籽蜜橘的暗示;卖女儿的6在凌晨江边遇到两个无腿跳水人并且无法靠近他们的魔幻奇遇;接生婆夜半去往城西接生,实际上那儿却是片坟墓;60多岁的3怀孕,却苦恼于婴儿是自己的儿女还是重孙;4为算命先生所侵犯,最后迷恋其声音的瞎子随她一同沉入江中自杀;7与他的妻子为了健康决定舍弃自己5岁的儿子,却带回了一只老态龙钟的公鸡;6的女儿一直恐惧着羊皮夹克,但即使是死后也免不去被6卖给2用作配冥婚,以圆满司机的所愿……种种荒谬的现实一一展露在我们面前,怪诞且诡秘。算命先生几乎将这些作为符号性存在的人联系在了一起,他们因他而产生交集。算命先生完成了对人物命运操控,却在不知侵犯多少花季少女之后仍安然无恙,继续享受非他的两个孩子所增加给他的寿命。
余华用自由的文本组织形式,以阴冷基调的冷漠叙事展现了这非理性世界的扭曲异化,在混淆了真实与虚幻中表现对人现实生存状态的担忧,这种梦境与现实的飘忽不定、扑朔迷离的关系重构了文本叙事,引起读者阵阵战栗的感受。“当她走到昨夜看到的无数房屋的地方时,她看到了一片坟墓,坟墓中间种满了苍柏。”若说城西的房屋是并不存在的,接生婆去接生的经历是一场梦境,但她却又实实在在地呕吐出了一团乱麻和两个麻团,那是她前一晚在那吃的一碗面条与两个鸡蛋。这种荒谬不禁让人毛骨悚然,到底是真还是假好像都不重要了,这笼罩着无边霉烂的死亡气息,无不是在昭示着这世界的怪诞虚无。
世事是沉重的,荒诞的;而烟却是轻盈的,缥缈的,余华的笔调同样也是于柔和中见冰冷,冷静地肢解,最后破碎支离。“衬衣掉下去时显得缓慢多了,似乎是一张白纸在掉落下去。”掉下去的并非衬衣,而是一个花季少女走向死亡的坠落,然而也不过是一张白纸。生命是如此不堪凌折,那么死亡对于她来说究竟是一种毁灭还是另一种新生式的解脱?余华的语言是冷漠的,他以一种零度情感叙述的语言风格构建了《世事如烟》中灰暗的氛围,然而书中却有两处鲜艳的颜色。一处是脸上神色如黑色裤子一样阴沉的4背着一只鲜艳的红色书包;一处是岸边的一株桃树正在盛开着鲜艳的粉红色。前者的鲜艳见证了4苦难的人生,而后者的鲜艳见证了4与瞎子的死亡。这种带给人强烈感官冲击的对比无不让人唏嘘感叹,处处充斥着寒意却又美轮美奂。
“那烧透以后变得漆黑的纸灰将坟墓完整地盖住。可是一阵风将纸吹得七零八落,冉冉飘起以后便晃晃悠悠如烟消散了。”世事无非人之生生死死,如烟般缥缈逝去,过后,扬起的风帆仍像是破烂的羽毛,屋檐灰尘仍会倒塌了梁条,因为荒诞,足以让人一只脚迈进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