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一种贴近家乡记忆的心灵行走
第一次见阿娜尔·孜努尔别克的时候,她很热情地用流利的普通话对我说:“王老师,我想读您的研究生,不知是否有机会?”我问她:“你为什么想读研究生呢?”她说:“希望能学习到更多表达心灵和记忆的表述。”说话的时候,她微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说,“你更适合从生活中寻找书写心灵、吟咏性情的文字”,并勉励她好好写作。不承想,两年不到的光景,她便陆续写出了一部散文集,洋洋洒洒20多万字,名为《走过六百公里》。这里的“走”一语双关,不只是旅途行走,更是一种紧贴家乡记忆的心灵行走。借助散文重温旧事,不免发现,生命的书册里最美好的,仍然是其中某些段落带来的回忆。所有对心灵的记述大抵都会回到童年、回到家乡、回到初心。她与我闲谈时,谈家庭、工作与写作爱好之间的平衡也颇多,偶有烦扰,但每谈及写作、女儿和伊犁,她的表情便格外明亮起来。
在她笔下,家乡诸事均是心灵咏叹之对象,个人经历与地域游历以及生活中的五味杂陈相混合,一个超越日常生活中的“她”的叙述主体通过散文这种文类得以形塑。她会说:“伊犁第一的美誉是有时间重量的”(《走过六百公里》);她也会说:“打破长久的沉默,也或者帮他找一个撕开陌生走向熟悉的突破口”(《在大巴扎逛街》)。她的直觉锐利,在文字中更多表现为通过色彩修辞表达出的一种情绪感知,它们如此鲜活,带有对新疆南北疆幅员辽阔地域感知的诗性思维。她会用紫色形容一时年少的激情(《薰衣草和我》),用蓝色形容一种情感的偏好(《蓝色浪漫》),用白色形容一种对季节更迭的心境(《我在乌鲁木齐》),用红色和黄色描写一份精神性的雀跃(《在大巴扎逛街》),用金色去形容主体所遭遇的炫目感(《一棵树》)。
难得的是,在她的散文中,比拟并不止步于形象间的一种简单的相似关联,而是具有一定深入思考的程式,与象征性相通,难免又蕴含一些类似小品文的哲思。比如,在她散文集的第一辑中,会将乌鲁木齐与一棵榆树的姿态关联,认为它时而“孤傲”,却又“自给自足”,颇像是对自己早期在乌鲁木齐漂泊的境遇自况。但它有时又像一把庇护伞,“白色外衣下有股力量在燃烧”“像在替所有胆战心惊的人守护平安”,又像是对思念自己良师挚友的移情。
总之,看她的文字和为人,能感到一种乐观、积极和充满朝气的精神状态,像春夏之季伊犁河谷平原生长出的一株植物,那么生机勃勃。当然,文中也存在许多瑕疵。作为她的第一部散文集,零星收录的均是她自2014年开始陆续发表在《西部》《新疆日报·副刊》和《乌鲁木齐晚报·副刊》上的文章,还很不成体系,缺乏一以贯之、“形散神聚”、令人耳目一新的主题。在散文格调的运思上,也少了些“过尽千帆皆不是”的阅历,少了些直指人心的锋芒。此外,语言的锤炼上还需更加努力,若能删繁就简,左右推敲,巧设机关,令人浑然忘我,仿佛置身更加富于生机的文学氛围中,就更好了。
然而,瑕不掩瑜,在我所接触的为数不多的哈萨克族青年女性作家中,阿娜尔的散文里有一种难得的理性和思辨力量。不是每个人都能如“偷得浮生半日闲”般,有把生活记述成散文的余暇;也不是每个人都具有将琐碎日常升华为哲理小品文的余韵。拥有这份余暇和余韵,是阿娜尔的运气和福气。这份运气和福气在一位心灵记述者写作的初期,总能扮演一个有价值的角色,散文集《走过六百公里》就是最好的证明。希望这本书在不久的将来,也能成为她的底气。
(作者系新疆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