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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蒋在的《许多》:抵达远方的方法

发布时间:2024-03-09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蒋在曾在小说集《飞往温哥华》的后记中预言,“我的写作在这之后注定会发生变化”。她的新作《许多》确乎如此,作品视野由异国经验转向对本土女性的观察,但依然不失敏锐与温度。

《许多》以一场闺蜜的访友之行为线索,书写当代返乡女性阿芳的小城生活和精神世界,在往昔和当下的故事穿插中,意欲展开关于女性个体“存在”问题的探讨。细腻剥开女性情谊复杂隐微之面,以及对植物、光线等自然万物的贴近式绘写,是蒋在讲述女性故事的独特之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许多》是在“娜拉走后怎样”这一文学母题延长线上的作品。但蒋在所着意书写的,绝非当代娜拉——阿芳们经历过人生的起飞和“坠落”后无奈回到故乡的结局,作家试图藉此回答女性个体如何“存在”的问题,同时讨论女性与世界的关系以及个人精神空间的建构等。可以说,阿芳的故事是作家提供的抵达远方的一种解法。

阿芳身上并置了两种迥异的“存在”状态,其间的转换与矛盾带来宽阔的可阐释域。从表层来看,阿芳的“前半生”耀眼得令人艳羡,她家境殷实,向往自由和远方,长大后离开小镇到往大城市甚至出国生活、学习,毅然与阻挡自己远行步伐的丈夫离婚,她是明艳而独立的存在;当阿芳遭遇爱情骗局一度丧失个人主体性时,便开始了“下坠”,肩上生活的重担后她不得不回到曾百般厌弃的县城,似乎要在这里度过后半生,阿芳出走后的归来并不光鲜,从传统世俗意义来说,她跌落进黯淡的生存状态。

对于阿芳的“坠落”,作家并无惋惜和悲悯,她在小县城追寻着的诗意栖居是蒋在对女性“存在”状态的某种期待。在“过去”和“现在”两条时间线索的穿插叙事中,作者隐去了部分情节,比如,阿芳由追求自由和远方的独立女性转向婚姻“投机者”的心路历程,她初返县城后的精神状态,她如何放下依靠互联网五花八门地赚钱而转向农业劳作……这些问题的悬置隐去了阿芳可能经历的崩溃、神伤、抑郁等负面情绪的瞬间,叙事重心落到阿芳当下的生活,展现其平静、坦然的一面,正隐含了作家的倾向。

返回县城的阿芳祛除了粉饰和伪装,淡然经营着平凡生活,相较于曾经在大城市生活时的语音虚荣、包装史斌身份地位时的浮躁而言,回到一种天然的、本真的状态。但阿芳依然葆有对美好的向往,桌子上摆放园子里摘的鲜花,在搭着蓝色格子布的小桌上读书,这些朴素事物点缀着也丰富了她的精神生活。阿芳的返乡经验将“城市”与“小镇”的概念消弭,从哲学意义层面来说,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小镇,物质条件如何,“无常”都是人生之常,而搭建起坚固、丰饶的精神世界来抵抗“无常”,并探索个人生活的不寻常,似乎是作家所期待的当下女性的理想的“存在”姿态。

姐妹情谊的潜层关系是蒋在试图剖开的另一个重要问题。作家将人性的复杂性放大,精心布设细节捕捉人的微妙心理,写出闺蜜间的亲近、隔阂、嫉妒、较量、嫌弃、嘲笑、旁观、心疼、怜悯等种种,一并杂糅进阿芳三人的关系中,淋漓地掀开姐妹情谊的冰下一角。

阿芳、黎艳和“她”的闺蜜关系内部有三次显著的位置变化。在读书时期和阿芳初婚阶段,黎艳和“她”曾被阿芳活力阳光的笑声所吸引,主动接近她,聚集在她的周围;她们嫉妒阿芳自由勇敢地奔赴远方,成为可望不可及的人;她们也曾模仿阿芳养起比熊犬,试图复制她那般的优渥生活……这是阿芳各方面条件在闺蜜中居于上位时的他人心理,向往、攀比夹杂着嫉妒情绪在姐妹三人间隐秘滋生。在阿芳离婚后,闺蜜关系进入“平局”,同时进入一种较量状态,黎艳二人从阿芳婚姻的不完满中得到宽慰,而阿芳仍试图保持一些优越感,于是,她和那位不知到底是美籍华人还是“一直生活在台湾的马来西亚人”的史斌谈起恋爱,帮助他编造身份和背景,以此为自己赋值,黎艳几分戏谑几分善意的提醒,却被阿芳敏感解读为嫉妒和诅咒,姐妹情谊以在社交软件互相拉黑中暂时终结。当阿芳回乡后,闺蜜情谊的复杂性愈发凸显,黎艳二人得知阿芳回县城时幸灾乐祸,探友之行本身带有猎奇、看笑话的心理,她们在阿芳家吃饭时挑剔嫌弃,两人相互嘱咐要让阿芳快乐时已经预设了对她生活不如意的判断,无不展现着她们的优越和满足。但同时,黎艳两人又不无善意和体恤,她们带来实用的米和油作为礼物,担心增加阿芳的负担提前说明晚饭内容,看到阿芳对史斌的照顾和迁就又怜悯心疼,想让阿芳快乐也是发自内心的。

蒋在敏锐观察到闺蜜间既亲近又疏离的一面。她们可以亲热地围坐,但又很难完全走进对方的内心,甚至存在诸般误读,这种“隔”似乎是无法弥合的。作家对三人情谊变化的书写并不用力,寥寥数语,散落各处,不美化,不渲染,却能生动绘写出闺蜜关系内部涌动的暗流,凭借如“它叫喜多!”这般满含深意的细节,自然地拓展姐妹情谊的复杂性。

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蒋在似乎对植物有天然的亲近感,小说集《飞往温哥华》中几乎每篇作品中都不自觉地点染着有关植物的书写,这一写作惯性在《许多》中依然有迹可循。阿芳家院子里种满各色植物,蔬菜和花卉自然生长,茂密繁盛,藤蔓、色彩错乱交叠,宛若油画,为小院凭添几分艺术气质。植物在此发挥着风景的“装置”作用,故事主角阿芳正如这些植物一般,从前“不着天不着地”的个性最终扎实地落在泥土中,在与大地的融合中获得旺盛生命力——她可以像南瓜、辣椒、黄瓜、小白菜一样是实用的、朴素的,也能如三角梅、大丽菊般明艳、绚丽,还像《种子的起源》里说的“植物能够分辨男女善恶”那样,理性、深邃、充满哲思。阿芳显然已融入自然,也享受自然,在人类最原始的劳作和收获本能中获得满足,她的“小绵羊”和“许多”也同她一样,自然地生活,这是她回到小城后找到的属于自己的存在方式。与植物书写相关,作品中不时闪现自然的光影,透过树木照进院子的光斑、打在阿芳身上的金灿灿光束、水杯上反射的刺眼的光、红色的夕阳光影、余晖落在水田里的光芒……这些自然光影制造了作品色调的层次感,同时也给予阿芳自然的回馈——光亮与暖意从不吝啬。

蒋在是兼具诗人身份的小说作者,同时也是带着异国经验书写中国故事的写作者,她的目光敏感、锐利,让习焉不察的问题浮出,以简洁、克制的笔调展开女性隐微复杂的精神世界。在“小镇做题家”们更深地融入城市时,也有一部分人要逆向而行,回退为“小镇青年”,而面对人间的无常与浮躁,人该如何存在?蒋在给出了女性的一种解法,怀抱心中的焰火,去伪存真,在自然和万物间坦然生长,即使回到启程之地,也不失为一种自由和远方。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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