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网文资讯

潘沁:“事情要比你想象的复杂”

发布时间:2023-09-27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认识彤羽大约是2015年的夏天,那时她刚在北海本土的报刊上亮相,尚未察觉自己比常人多一些写小说的天赋。在这之前,她和大多数人一样是单位的一颗螺丝钉,并被工作和生活越拧越紧。大抵是一种对自由的向往,一场文学讲座改变了她后来的人生走向。在杂文家阮直的鼓励下,她提笔写了几篇散文。那时我刚到报社副刊部不久,记得她给我投过一次稿,千余字的散文,写她十岁时失去父亲后,那个一直在黑夜里吞噬她的梦。有一股劲在那篇短短的文章里狼奔豕突,她似乎在寻找一条路,可以安全而自由地释放她的伤痛和恐惧。

2016年,彤羽开始小说创作,并很快在广西文学刊物《红豆》杂志上发表了她的第一个短篇《让钱再飞一会儿》。在当年获得《红豆》文学新人奖的感言中她说道:“我们的心灵渴望自由、开放与真实,当习惯用笔去呈现那个真实的自我时,写作就会变成一种瘾,心灵极度自由的瘾。”之后的七年间,她读写不辍,创作了三四十部中短篇小说,并都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其中不乏大刊名刊。她的创作,题材多样,风格多姿,极具声色的文字、富于节奏的叙述和巧妙的故事架构,让她的小说有了一种吸引人的“磁性”。彤羽小说中的人物大都背负着各自生活中的磨难,跌宕起伏的故事和迷雾重重的游戏,是她设置的“人性实验场”,真相常常在惊人的转折之后呈现,或更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每一篇小说似乎都在告诉我们:事情要比你想象的复杂。当然,比故事更复杂的是人性。

《罪雨》和《赶在台风来临前》将彤羽小说的艺术特色呈现得淋漓尽致,清晰简洁又富于画面感的语言,使小说一开篇就营造出故事的不同氛围,高超的叙事技巧让事件在揭开迷雾的同时又在不断重复改造,直到最后一段,事实浮出水面,而似乎有更多的真相沉入水中。《罪雨》中的深山民舍宁静里渐现诡异,植俐和莉儿名字同音,长相神似,先后爱上失明的店主佟先生。在寻回失去记忆的过程中,两场有关爱情和欲望的战争在过去和现在两个时空同步开展,重合撕裂,真假难辨。这两个女人到底谁在说谎?这场雨是阴谋的延续,还是对罪恶的宽恕?望着在大雨中踉跄下山的女人,我们看到人性有多邪恶就有多高贵。《赶在台风来临前》中的海边小镇和红树林,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气息,喜鞭的民俗描写,是阅读的意外收获,也加重了小镇的古旧氛围。想离开愚昧沃镇的三个青年在台风来临前,因担忧父亲或自身安危,相信了传说中的诅咒,谋划了一场喜剧般的谋杀。最后人没杀成,三个青年中,三谷落海,汉漓跳海救人,而那个外来的青年祖均,也是叙述者的“我”不见了踪影。“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由我来讲,事情不算复杂,但有个疑点我一直想不明白……对了,我是汉漓。”变换的讲述者让故事有了多面的呈现,只是,祖均是死于愚昧的谎言,还是以离开小镇来让深信诅咒的居民安心?汉漓的等待是一个隐喻:当愚昧离开我们的大脑、我们的生活,知识、品德等美好的东西才会重返。

美国作家大卫·米恩斯、杰弗里·尤金尼德斯认为,一个精彩的故事会带给读者一种恒久和奇异的体验,它似乎给了我们需要的一切,又不充分,但留在篇幅之内的内容却暗含了省略掉的所有东西。彤羽的《百万手指》就具有这样的矛盾特质。读者随着她电影镜头般的文字,来到那条污浊的小巷,来到那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租住的简陋房间。在这些巴尔扎克式的细节中,白天过去,夜幕和荒诞同时降临。“如果有人愿意给我一百万,买走我的一根手指,或给一千万,买走我的一条胳膊,我会答应吗?”生活的压力重重,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胡思乱想中,然而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会是一场当代浮士德的交易吗?彤羽曾告诉我,这篇小说来源于她在某个失眠的深夜突然想到的对个人欲望底线的追问。在这个于现实与荒诞间往返穿梭的故事中,拨去叙述的重重迷雾,荒诞的部分,是那个苦苦维护身份和面子的年轻人在生活的挫败面前节节败退,直至绝望、失常而引起的幻觉,还是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堕落,为掩盖抢劫的罪行而叙说的谎言?

彤羽的小说艺术虽然喜欢“用惊奇获得真实”(萨冈),但它们其实亦大都源自创作者内在的精神世界。《画家的游戏》和《红色华尔兹》都有着女性成长过程中那种阴郁和沉痛的悲伤,我们从中可以看到作家对生活的体悟和对自我的救赎。在《画家的游戏》里,有才华的人常常对自己期望过高,以至对自己爱得太少,这或是抑郁的根源——画家夏何想用一场有仪式感的死亡来完成抵达对自身期望的作品,于是设计了自己的死亡游戏。谁都是在各自的磨难中挣扎,生活蹂躏我们的各种方式,我们得学着忍受,游戏中的另外两个女人也是。她们一个在生活的苦炼中溃败,一个让自己的心长出铜墙铁壁。但这场游戏意外地让她们走出恐惧,看到内心的坚强和被掩埋在心灵深处的柔软。或许,正是这些微光,让人一步步走出漫长的黑暗吧。《约定》可看作是《画家的游戏》的后续,故事以对话形式展开,并保持着彤羽无限反转的叙事风格。小说主人公是两个参加死亡体验游戏的男女。男人为了完成与前女友的约定,在海上的一艘渔船里谋划了一场自杀和谋杀。直到最后一刻,读者才发现,一切都是两人以假作真、以真当假的博弈。我们虽然上了当,但也和两人一样松了一口气,静静等待游船靠岸。故事不长,其中一些对话却让人回味,比如“死不是垃圾桶,你不要的东西全往里边扔,你不想要自己了也往里边扔”这句话,愤怒又哀伤,是从死神那里得来的经验,也是对人生的质问:在生活的磨难面前,我们应该怎样活着?

与卡夫卡齐名的奥地利小说家赫尔曼·布洛赫认为,发现唯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乃是小说唯一的存在理由。《红色华尔兹》提出的女性问题和发现的戴着男权价值观枷锁的女性生存状态,让其成为一篇深刻的具有现实批判精神的作品。小说中的华尔兹是魔鬼之舞,戴着高贵面具却无比邪恶,我更愿意将之看成是所谓的“贞洁”——那些披着美丽外衣的男权社会价值观的隐喻。从小失去父亲的林妮又缺乏母亲的关爱,前男友始乱终弃,现男友是“处女控”和“妈宝男”,林妮在无情的戏弄和无奈的逃离中伤痕累累,生活的苦难几乎将她撕碎,但“我终于明白,如果说成长有捷径,那便是通往深渊的,那里有未知的惊险和不为人知的快乐”。最后她发现,那个寄托着她对男性美好想象的聂全,其实与她那两个前男友也没什么两样,“夜里,林妮给今天拍的照片写文案。几经思索,她把这组片子命名为《重生》。她在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一行字——只有杀死他和她,才得以重生。我以为我杀死了他们,其实我杀死的是曾经的我。一切不过是虚妄。”走出男性那种畸形价值观的囹圄,女性才能重生。

彤羽曾说,她喜欢各种风格轮着写,这样才有新鲜感。《声色儿》在彤羽的小说中具有独特的气质和美感,如诗如画,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篇。抗战的背景,故事写的却是南方小镇老街骑楼里两个陌生男女,年轻的瘸腿军人,死了丈夫的孤独女房东,还有回忆中用乳汁救助伤兵、老人和孩童的女教师。优美细腻的文字渲染出水墨画般的小镇,心理的描摹在图中抹上了油画的色彩,什么都没有发生,又似乎什么都发生了。诗乐一般的图景中,是对女性之美,对爱与欲的颂歌。而《沉默的房间》用一个观察人世的独特视角,写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怀念,这种怀念像爱情又不是爱情。故事从隐藏在老街里的一家微缩模型定制店说起,店主在这里听到太多失去亲人的悲伤故事,看到太多孤独老人“体面的面容下,暗藏着一条条波涛汹涌的河流”。肖先生的到来,两个版本的讲述,揭开那个小镇冷漠邪恶的往事,人间最温暖的人道关怀也随着肖先生的离世而呈现。《玫瑰之名》的作者艾柯曾说:“无论如何,我们不会停止阅读小说,因为正是在那些虚构故事中,我们试图找到赋予生命意义的普遍法则。”在虚构的小说世界里,《沉默的房间》满足了我们的阅读期待。

自那年与彤羽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至今,她窥见了小说摄人心魄的魅力,而我看到了她着魔般的爱、学思和努力。彤羽目前正在创作一部获2023年度中国作家协会定点深入生活扶持项目的长篇《海上查帕卡》,小说讲述船员不为人知的生活,以及他背负着海里与岸上无法逾越的现实矛盾,最终在生存与理想、欲望与坚守中获得和解的故事。小说展现海上人间日常世态中的人性与人情,思考严肃的人生命题,处处弥漫着情感的驳杂与性灵的沉浮。她希望以文学的形式关心海洋,弘扬海洋文化,提升海洋文学的深邃思想、审美和情怀。我想,这部小说完成之后,彤羽或会迎来一片更加广阔的天空。

(编辑:moyuzhai)
推荐资讯
最新内容
精品推荐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