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瓶子,灵魂栖息地——论陈仓新作《浮生》
有人说,苦难几乎是永恒的。每个时代的人都有每个时代的痛苦。大观园里贾宝玉有挣脱不了封建家族制度束缚的痛苦,张爱玲笔下的人物有面对新旧社会交替所带来的迷茫痛苦,而当现代社会一座座高楼像魔法一样填满城市的空间,绚丽的霓虹光怪陆离地装点着世界所有黑暗的角落,购物中心和商超里面摆满了丰富、多样、永不匮乏的商品,这世界看起来如此繁华,如此富庶,但在城市的角落里却隐藏着无数无处驻足的漂泊者。漂泊者,顾名思义,就是指那些居无定所,到处奔波流浪的人。在遥远的古代往往是指那些流离失所的人,无法在故乡生存下去的人,今天的漂泊者却是那些怀揣着对城市、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年轻人,他们曾经寒窗苦读,也曾意气风发,以为能够通过自我的奋斗谋得在城市中生存的位置,并从此生根发芽,但无数人梦想所催生的不是美好的实现,而是水涨船高的房价,于是无力购买住所的追梦者被迫成为了寄居在城市的漂泊者。《浮生》正是关注现代漂泊者的一部作品,作者着眼于小人物,从他们的生活中寻找现代人对家园的渴望与追求,家园是物质的容身之所,也是精神的栖息之地,作者正是通过家园问题对于现代人精神意义的深度刻画解读,去探究关于漂泊者的灵魂终极救赎。
一、房子、家园与精神归宿
有些人的人生早已被设置好了框架,《浮生》的主人公陈小元出生在陕西的农村,他的人生就是好好读书考上大学,然后像千万个农村学子那样走出乡村,在城市安家生根,实现人生理想,整个过程像流水线一样按部就班,但人不是商品,却像过剩商品一样沦落到偌大的城市之中。陈小元和女朋友胥小曼最初居住在一室一厅的房子里,而且还是和两个报社的前同事一起合租,简陋拥挤的居住环境和拮据的生活环境让这对年轻的情侣几乎失去了约会的私人空间,他们只能开着一辆“千里马”小汽车到处寻找城市的幽静僻静之处享受二人时光。某一天他们在城市的郊区约会时发现一处正在开发的房产,于是产生了要买一套自己房子的念头。
《浮生》中所塑造的人物是普通的,也是典型的,他们是很多人的缩影,在上海这座繁华的都市,他们渺小得如同蝼蚁,没有房子的虚无感更加重了他们的自我迷失,“总有一种无力感,飞吧又飞不上去,落吧又落不下来,只能随着风在空中飘啊飘啊”,“胥小曼此时此刻面对的这个大都市,虽然有两三千万人口,却没有谁在为她一个人着想,那么多的华灯没有一盏专门为她而亮,那么多的光芒没有一束来自她的身上,那么多的窗户没有一扇朝着她打开,那么多的花草树木没有一棵受她支配,那么多的高楼大厦没有一间房子让她安家。她走在拥挤不堪的彼此毫不相干的马路上,处于陌生而动荡的人流中间,像海水中间的一滴,像尘埃中间的一分子,似乎并不低人一等,没有什么太大差距,甚至回头率还挺高的,但是一旦回到自己的圈子,出现在固定的两点——单位和出租屋,她一下子就被区分得清清楚楚了。”作者通过细腻的笔触让人看到房子对于漂泊异乡的人们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容身之所,不只是物质上的一种实现,更是心理上对家园的渴求,有了房子才能有家,才能真正被这座城市接纳,才能不再“在空中飘啊飘”,才能认可自己属于这里。为了结婚、安家,陈小元和胥小曼最后还是买了“米罗公元”的房子,尽管他们所有的积蓄,包括放下面子借来的钱被掏空了,甚至“每天每月每年,都会源源不断地孳生出债务和利息,像永远喂不饱的野兽一样,张着一张血盆大口,不停地吸着他的血,吃着他的肉,消耗着他的时光……”但是相比以往“迷茫的”、“没有方向感”和“漂浮在半空中”的生活,陈小元和胥小曼的人生开始有了目标,目标就是那座房子,他们每天会在任何时候眺望房子的方向,因为那座房子承载着他们的梦想和对未来的期许。
当他们终于走进那套梦寐以求的房子后,陈小元看到天花板、灯、床等所有房间里的陈设全部属于自己,“他身体里就会涌动出巨大的归宿感”,这种归宿感对于城市漂泊者无疑具有巨大的力量,给主人公带来身体和精神面貌的焕然一新。小说后面深化了主人公对精神归宿的渴望,主人公由房子又联想到坟墓,他不仅想要自己和妻子在上海能有一处供他们安心生活的家园,更想要他们的后代能够在这里绵延下去,陈小元想要死后安葬在上海,他认为“这算是给孩子在上海埋下了一个根”,因为“没有亲人埋在这片土地,这片土地还不算孩子的故乡,终究还是漂泊着的”,可见尽管陈小元已经有了房子,但内心深处仍存留着对漂泊的恐惧,于是他想要让孩子“有房子安顿肉体”,再有“亲人的坟墓来安顿灵魂”,这样才算是“圆满”,而这就是城市漂泊者的终极精神归宿——以房子作为开始,以坟墓作为结局。
事实上,陈小元和胥小曼只是“魔都上海”无数漂泊者之中极为普通的两个人,除了这两位主人公,小说还塑造了一系列城市漂泊者的形象,陈小元的合租室友小叶、楼上的邻居老牛、楼下邻居小马、前同事英子……小叶和陈小元一样也是一名记者,因为嫉恶如仇的性格,看不惯前报社的领导的卑劣行径,所以工作换到了《东海晚报》,在帮助陈小元为房子问题维权的时候,发现自己作为记者在资本面前的无能为力,最后愤而辞职,回了安徽老家。小叶的漂泊最终没有在这座城市留下,他租房时住着客厅里的上下铺架子床,他离去时也没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也许家乡才能成为他的精神归宿。楼上的邻居老牛是哈尔滨人,为了儿子的爱情倾尽所有在米罗公元买了一套房子,一场台风过后,房子漏水,最终上海丈母娘还是否决了这场婚事。楼下的小马是甘肃天水人,是一名公务员,妻子刚刚生了小孩,也以为买了“米罗公元”的房子就能在上海结束漂泊,成为真正的上海人。英子结束了漂泊,回到了哈尔滨,柳红回了西安……
这些漂泊者有些人咬着牙留下来了,有些人最终选择了离开,在小说中,作者通过不同漂泊者的境遇归宿让人看到了在现代城市社会寻找家园的经济与精神上的双重困境。作者后记中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大移民时代,房子是影响一代人命运的大事。房子背后承载着一个人的社会资源和人生底气,关系着当代人的生活幸福指数,是国计民生的大事,也是作者想要在小说中传达的观念。
二、房子与家园的意象化表达
《浮生》的整个故事是围绕房子展开的,房子是主人公精神家园的载体,然而作者在作品中并不将故事拘泥于房子本身,而是多次运用意象表现人与房子、与精神家园的关系。小说的开端以一个酒瓶为引子,引起故事的发生发展,纵观整部作品,酒瓶像一条线贯穿整个故事,也连接起了整个故事。酒瓶是一个披头散发的、有些疯癫的乞丐送给陈小元的,上面还刻着一首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秋日》:“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催它们成熟/把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了/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无论是瓶子本身还是镌刻在瓶子上的诗歌都在这篇关于房子的小说中充满了隐喻色彩,在作者看来,每个人都是一滴水,水只有装在瓶子里才能风平浪静。老乞丐莫名其妙地送给陈小元一个瓶子,像一个带有魔幻色彩的预言,预示了陈小元即将获得房子,事实也是如此,在获得这个酒瓶不久之后,陈小元和胥小曼就买下了“米罗公元”小区的一套房子。
陈小元一直保存着酒瓶,认为瓶子是“城市送给他的礼物”,“和它之间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在这里瓶子本身演化为房子的意象,以具象化的意义代表着本体而存在,在某种程度上寄托着主人公的精神内核。小说在很多关键性情节中都提到过酒瓶,如搬家、陈小元报社工作面临困境、还钱,以及陈小元决定以死亡的方式来解决还不完的贷款。瓶子始终没有离开它的主人陈小元,就像“米罗公元”的那套房子并没有在他逾期还款后被收走。送酒瓶的乞丐巫叔也许并不是一个真的疯子,反而是一位世外的智者,他预言了陈小元的生活,甚至以一种难以解释的方式引领着陈小元和胥小曼找到自己的家园和归宿。瓶子和房子本质上并无关联,但它们同样具有容纳的功能,瓶子容纳水,让水不再动荡奔流,房子容纳人,让人不再漂泊无依,作者以瓶子为意象,以更为直观的方式加深了读者对漂泊者渴望家园归宿的理解。
《浮生》的意象运用在小说的第二部分脱离了房子实体本身,去讲漂泊者与城市的关系,漂泊者在城市所要寻找的和城市所能给与的之间存在着很大误差,这种误差对于大部分在城市寻找家园的人们来说是残忍的。陈小元和胥小曼住上新房之后的某一天一起讨论小区里的花园,陈小元告诉胥小曼这里不是花园,而是坟墓。在高昂的房贷压力之下,无力承受生命之重的主人公说出了“当时这里只是一块荒地,自从开发以后就真的变成了坟地,不仅仅埋藏了我们的青春年华,还将继续埋藏我们的苍老和余生”这样苍凉的话语。房子是漂泊者渴望的家园,但这片家园并不是无条件地迎接他们,而是让他们付出无数汗水与泪水,让他们背负起更多的痛苦与迷惘。工地上曾经有过一个大水坑,水坑里曾经蛙声一片,当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水坑也被掩埋修成了花园,陈小元说花园就是青蛙的坟墓,而花园里开放的秋菊花是长出来的呐喊和冤魂。花园是青蛙们的坟墓,但也曾是青蛙们快乐的家园,在更久之前,水坑只是几场雨过形成的水坑,是青蛙寻水而来,以为找到了水草丰足的家园,殊不知水坑不是池塘也不是湖泊,水坑会被填平,连同水坑里面的所有生命都被埋葬,于是青蛙们成了无辜的殉葬者。
作者以青蛙和水坑为意象去投射到漂泊者和房子上,作者借主人公陈小元之口将青蛙与坟墓的意象进行了解读:“我们和青蛙一样,都是从乡下一步一步地跳到了上海,原以为这是一个大池塘,是一个美丽的湖泊,是一个极乐世界,是可以安置家小的,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埋藏我们的地方。我们被一天一天地一点一点地埋了进去,每个花园每栋房子每片天空都成了埋着我们这些人的坟墓。”在城市的漂泊者梦想是美好,像青蛙一样奋力跳到这片丰饶之地,以为找到了美好的生活和绚丽的未来,但房价就像挖掘机铲下的土,从天而降又无法躲藏,终将那些美好的期许化作重压在每个人心头的一座山,经年累月将他们的年华和面容磨砺得破旧不堪。
鱼是由房子引发的另一个意象运用。胥小曼喜欢做鱼,而在陈小元看来,生活就是一条鱼,在鱼活着的时候,有生命有活力,有美好的愿望,未来有无限可能性,而当鱼被做成一道菜,它就失去了生命,失去了自由,只能以一道菜存在或者腐烂。生活也是一样,当它被固定成为一种模式无法逃离之后,也失去了生命这味“防腐剂”,失去了原本的生机盎然。城市漂泊者大多为普通打工者,他们或许有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工资听起来也让人羡慕,可是比起从一平米七八千一路涨到一平米十多万的房价实在是微不足道了,很多人为了买一套房子都倾尽家财却只能交个首付,之后就是漫长的还房贷岁月,《浮生》主人公陈小元和胥小曼常常每个月加起来发到的工资还不够还房贷,而且还要生活,这种来自经济上的压力可想而知,所带来的结果就是房贷压榨了他们原有轻松愉悦的生活。他们每天所思所想全部是如何还清每月的房贷,于是,生活死了,漂泊者似乎找到了归宿,却得不到灵魂救赎。
房子问题在城市中是很现实的问题,但也正因为如此容易把小说带入一种干涩的说教式写作中,《浮生》作者多次以意象来展现与小说漂泊者主题相关的思想内容,甚至瓶子这个意象贯穿了整部小说,成为连接故事的辐射点,完成了整部作品结构的统摄。瓶子、青蛙、坟墓、鱼等意象在作品中是一个个符号,也是一种种隐喻,从更深层面揭示了漂泊者在城市中寻找精神家园过程的迷茫与彷徨,痛苦与挣扎,同时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引发读者对于城市漂泊者经历与情感的共鸣与思考。
三、生或死的归途
漂泊者在城市中寻找家园,寻找灵魂的栖息地,付出了很多努力,他们每个人的人生都通往不同的结局,《浮生》中作者多次通过人物表达在房子问题上生与死的挣扎。房子是生存的必要条件,人们需要房子遮风挡雨、休憩停歇、养精蓄锐再去面对生活的风雨。城市的漂泊者一旦有了自己的房子就迎来一次新生。他们的第一次生命起点在他们的故乡,可能是某个不知名的小镇或是村庄,那是与生俱来的、无从选择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们选择了来到繁华的都市漂泊,寻找与父辈们不一样的人生。上海是《浮生》故事发生的地点,是无数人向往的“魔都”,这座城市容纳了无数人追求家园的故事,也包括陈小元和胥小曼。陈小元和所有《浮生》中的漂泊者在上海所梦寐以求的是有自己的房子,在这座城市获得新生的希望,然而当陈小元发现他花几百万买来的房子相关证明都被装在一个浅蓝色的半透明塑料袋子里面,他原以为像山一样沉重的房子忽然变得轻飘飘被提在手中,忽然产生了一种虚无感,于是他联想起了骨灰盒,他觉得当人活着是立体的、复杂的、多彩的,然而当人死后被“压缩成几把粉尘”,被放在“狭小的轻飘飘的空间”,然后又 “被毫不费力地提在手中”,陈小元原本应该获得生的欣喜忽然就被死亡的阴影抹煞了,“死”于是成为陈小元在购得新房后不得不面对的新课题。小说中曾多次谈到死亡,是陈小元希望以死亡的方式逃避巨额房子债务引发的,陈小元与胥小曼买房之后交了一份保险,那份保险承诺当购房者因意外伤亡,丧失还款能力的时候,保险公司负责向银行偿还剩余贷款,于是有了第一次关于死亡的讨论——“哪天累了,懒得再还贷款了,我就从楼上跳下去”。事实上陈小元并不是一个懒惰的人,相反他很勤奋,很努力,也很有责任感,但房贷与自己实际收入之间巨大的差距还是让他感到了恐惧,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对抗这种压迫感。房子住上了,但短暂的安宁之后,隐藏在心中的不安全感并没有消失,陈小元和胥小曼一起去顶楼放烟花看日出的那天,当胥小曼问在顶楼还适合做什么时,陈小元下意识想到的居然是跳楼,可见死亡的阴影已经埋在陈小元的潜意识之中了。“我们没有蝴蝶的翅膀/唯一有机会的一次飞翔/只能是站在高高在上的楼顶/向低处纵身一跳”,在陈小元的意识中,“纵身一跃”通往死亡,但也通往自由,他默默地定制他的死亡计划,为了让妻子孩子能够活下去,自由地活下去,于是有了那份以玩笑方式认真立下的遗嘱。遗嘱是什么,是在创立人死亡之后发生效力的法律行为,是陈小元死亡计划的一部分。除此之外,陈小元还多次表达过死的决定,“哪天希望破灭了,我就直接去死……”、“最后一步就是死!”死亡不断被重复提起,仿佛主人公执著于用死亡解决问题,死亡是注定的结局,但是这不是故事的本质,事实上陈小元一直在以死的方式寻找生的机会,“死打开的,也是最后一道门”,他想要的是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仍然会努力活下去。对于像陈小元一样的城市漂泊者,房子已经不是一个商品,而是立足的支点,也是生与死的门槛。不仅陈小元,还有那个到死连块墓地没有、把骨灰洒在公园的快递员杨晓敏,还有老牛,他的儿子因为房子问题被上海本地丈母娘拒绝之后想要跳楼自杀,还有小马房子质量问题差一点害新出生的女儿得了血液病……他们不过是想在这座城市有一处可以归宿的家园,可以放松的港湾,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得不面对或者思考死亡。作者并没有残忍地将主人公推向死亡的深渊,但却有一个无辜的工人因为房子死去了,米罗公元二期的一栋楼轰然倒塌,压死了一个正在安装玻璃的工人,而正是因为这座楼的倒塌,陈小元、老牛和小马等人获得了解救,他们可以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尤其是陈小元原本的“纵身一跃”就在楼体倒下去那一刻终止。房子让陈小元从在上海找到归属感,得到精神层面的新生,但又很快让他在负担不起的房贷面前选择死亡,最后又因为一栋楼的倾覆重生。生与死本是人生中逃不过的课题,作者通过房子将生与死连接起来,漂泊者的求索之途或通往新生,或迎接死亡都是浮生的归途。
四、生命回归与灵魂救赎
尼采曾经提出过一个永劫回归的理论,认为世界是永恒存在的,一切事物无止境重复循环,在这个过程中,一切可能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过了,一切可能存在都已经存在过了,作为存在的万物所经历的不过是千百遍的轮回。《浮生》讲述的是一个漂泊者在大城市挣扎浮沉的故事,陈小元、胥小曼、小叶、小孙、英子和柳红……他们每个人都是从不同的地方来到上海这座城市打拼的,他们代表着千千万万的城市漂泊者,或者说千千万万城市漂泊者身上有他们的影子,有与他们相似的经历,就像永劫回归一样,无数人重复着彼此的故事,承受着相同的轮回,就像陈小元与小叶,都是充满正义感的记者,都从偏远的老家来到上海从事媒体工作,又同样承受过资本对道德的霸凌,只不过陈小元最后在上海有了房子,而小叶则带着深深的失望回了故乡。那些相同的部分就是他们共同承受的时间轮回,而不同部分则也许是与其他人经历的轮回吧。还有英子和柳红,她们都是非常优秀的女性,独立、有能力,在自己的事业上做得风生水起,但一个遇到了贪财好色的上司,一个遇到了欺诈贪婪的公司,最后她们都选择了逃离上海,回到家乡开启新的生活。又或者就像作者在后记中说的,也许高房价只是这几十年特有的社会现象,再过二三十年,房子也许不再主导人们的幸福、前途和命运,房子热也许只是这个时代的阵痛,但是在更大的历史时期来看,这样的现象会不会也会回归轮回呢?在尼采看来要想获得幸福就应该珍惜每一个当下,热爱人生,热爱到希望每一个片刻都无限次地重新来过,也许对于经历过艰难的漂泊者无法做到如此豁达地接受痛苦的轮回,但是对于城市漂泊者来说,寻找到精神家园不是最终目的,寻找到幸福才能得到最终的灵魂救赎。每个人选择的方向不同,幸福的结果也不尽相同,老牛希望儿子从失恋的痛苦中走出来,找到新的爱情;小马希望自己老婆和女儿身体健康,老婆二胎生个儿子实现儿女双全;陈小元和胥小曼想要一个美好的婚礼,生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漂泊者的幸福最终还是指向家,和家人有关,而房子仍然是这一切实现的基本保障。但不管怎么样,像尼采说的那样热爱人生仍然是一条通往幸福的救赎之路,胥小曼和陈小元一起回忆看过的电影《美丽人生》,提到了这样一段台词
生活是美好的,哪怕一时被黑暗所笼罩,我们依然能够找到美之所在。无论什么样的灾难降临,只要生命还在,生活始终要继续。活着,就是最美丽的事。
经历了林林总总的曲折与彷徨,甚至想要过自杀解脱的陈小元也许在最后会明白生命的无价远超越房子贷款的价值,死并不能解脱或者解决问题,只能遗留更多的痛苦与力不能及,而生则永远有希望,只有活着才能获得幸福,才能实现自我救赎。小说的最后胥小曼和陈小元来到倒塌楼的工地上待到深夜,他们又听到了盛满夜色的蛙鸣,胥小曼说我们把青蛙逮出来吧!她想把青蛙送到那个长满芦苇和荷花的清澈池塘,她想让青蛙活在真正幸福的乐园,而不是被埋葬在一片人类的工地里,因为“这些青蛙实在太像他们,或者是他们本来就是几只青蛙”,胥小曼想要通过拯救青蛙来拯救自己,这未尝不是一种救赎。《浮生》的故事具有很大普遍性,这种普遍与永劫回归如出一辙,无数人重复陷入这个“精神动荡”的漂泊时代,他们终将通过自己寻找到灵魂的栖息之所和救赎之路。
结 语
《浮生》是一部深刻反映社会的现实主义小说,作者将故事聚焦于大城市的漂泊者以及他们与房子的关系,抓住了繁华与摩登背景下形形色色小人物的挣扎与无奈,作者以细腻的笔触刻画了房子时代漂泊者的众生相,也从侧面洞察了这个时代的底色与本质。外来者大量涌入城市,大部分漂泊者物质水平与精神梦想无法匹配,正是这种巨大的落差造就了城市漂泊者的生存危机,进而造成了大量年轻人幸福感的缺失。这是一个社会问题,作者通过主人公陈小元与胥小曼的购房经历呈现给读者当代社会漂泊者的物质与精神的困境,并对他们寄予深切的人文关怀。整个故事从主人公买房建立精神家园、获得新生,到收房后无法负担房贷而被迫考虑死亡,再到一栋楼的倒塌对主人公生命的挽救,最后主人公思想的升华,最终实现对自我的灵魂救赎,作者通过他们记录时代的真实,记录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渺小与微不足道,也在帮助他们探索自我救赎之路。狄更斯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好与坏其实是辩证存在的,《浮生》所展现的不是好与坏本身,而是时代浪潮裹挟下的社会发展逻辑,以及人们在这种逻辑下的生存空间,故事最后的开放式结局也体现了作者对于城市漂泊者的祝福和希望。
【作者现供职于山东省作家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