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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亚儒:“失语”的孤独与“异化”的人性

发布时间:2023-09-27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张中民的短篇小说集《奔跑的蚂蚁》描绘了一群普通小人物的命运起伏与生存状态,体现出了作者对社会上“沉默的大多数”的真切关怀。这部短篇小说集在表现主题与艺术形式上,用超现实主义的方式呈现出了普通小人物在社会城市化进程中无以诉说的孤独以及不断被异化的人性。在这种孤独与异化之下,张中民笔下的人物并非都是一蹶不振、任凭命运摆布的木偶,很多主人公都是在面对世间纷繁的诱惑和分叉口的时候,尽最大的力量选择了抗争,试图在生活赋予的多重困境里找到理想与现实的错位之间的生命平衡点。

“失语”的孤独

张中民在《奔跑的蚂蚁》中塑造了一群在现实中生活中孤独的叙述者:哑巴的无助哭泣、家狗花妮儿的诉说、失去父亲又被伙伴孤立的大头的希望与幻想……这些叙述者均是社会中沉默的大多数,他们都在无常命运之下,孤独地体会到了人情的冷漠。

小说《大声哭泣》中,作者利用一首宗教诗“我想谁去诉说我的悲哀?”作为题记,讲述了哑巴李林的悲惨命运。李林是个哑巴,每天做的事情就是伺候牛,这是父亲派给他的“任务”。因为自己的“缺陷”,他受尽了村里人的嘲笑与欺负,连自己的亲生父母、哥哥弟弟也不待见他。只有村里的小学教师孙先生的一丝温情才让哑巴暂时放下了内心被压抑的愤怒。小说中的哑巴是极度渴望被关爱和关心的人,他自己认命,内心接受“哑”的“命运安排”。哑巴很快适应了在牛棚的生活,对三头牛也极尽所能地“伺候”,甚至跟牛成为了好朋友,牛也成了哑巴的精神的寄托。小说中讲到养牛是一件苦差事,一年四季,不论刮风下雨都要伺候他们,丝毫不能懈怠。哑巴每天都重复这些劳动,牛吃饱喝足之后,还要给它们刷毛、洗澡、捉虱子、遛弯。作者写道:哑巴觉得“牛不仅重感情而且还知道感恩。”“别看我在人前不会说话,但只要和牛在一起,我一点也没认为自己是哑巴,反而觉得自己是个很健谈的正常人。”这极具讽刺性的话语,充分地将人情的冷漠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哑巴在牛那里得到了温情与友爱,在人那里却遭受到了屈辱和捉弄。哑巴对人间已经放弃了希望,他把所有的爱与温暖都寄托在了牛身上,然而哑巴的这一点温暖寄托都没有持续太久,随着弟弟结婚缺钱,父母就偷偷将哑巴养的牛卖掉了。这一举动对哑巴而言无疑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哑巴彻底愤怒了,但也只能自己抱着头放声大哭。

《老人与狗》讲述了一只名叫花妮儿的狗跟留守老人的故事。老人的孩子长贵与媳妇在外打工多年挣钱盖了一处很大的房子。小说多次写到“长贵家的大铁门被关的死死的”。这座钢筋水泥般的房子并没有让老人感到现代社会的便捷,相反让她感觉自己像被围困在结实的“监牢”之中。当物质金钱进入了乡村,当钢筋水泥取代了乡村的矮墙与土屋,原来乡土之中的淳朴与热情也不在了,只剩下了无尽的冷漠与孤独。小说中,老人的话值得深思:“为了挣钱,连家都不要了,连自己的老子娘都不要了,自己跑到外边,却把我们这些老骨头留在家里当狗一样养着?”《温暖的寒夜》也同样讲述了留守老人的故事。作者的巧妙之处在于通过刘宁回乡看母这一过程,把刘宁这些年在外的所有的经历都呈现了出来,充分挖掘了这样一位在婚姻、工作上都疲于奔命的当代人生活的一地鸡毛与无奈。最后,刘宁被母亲的无私的爱所感化,意识到了在老家陪母亲过年才是对母爱的最大回报。《在地图上旅行》讲述了自己的八十岁的外公,在作者的印象里,外公坐着火车意气风发的去过青岛、西安、北京、天津、上海等全国各地,也能够到处像讲经似的告诉更多的人。作者还特别希望在外公的指点下,顺着他在地图上经常走过的路线,好好看看外面的美好世界。然而直到外公最后去世的时候,作者才在妈妈的口中得知,其实外公除了梅南县城哪里也没有去过。外公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那些地方时他经常想去而没有去成的地方。《雾·塔》讲述了水村举全村之力建了一个很高的水塔,大头的爸爸是村里有名的工匠,在水塔建成需要竣工的时候,爸爸为了给水塔安装避雷针而不幸从塔上摔死,成为了水塔的祭品。大头失去了最爱他的父亲,母亲也疯疯癫癫,然而大头与母亲并未得到村里人的关心、帮助,甚至是同情与怜悯。相反,本来就笨拙的大头遭到了伙伴们的嘲笑与远离。为了能够让伙伴们跟他玩耍,也为了看看爸爸的冤魂,大头不顾母亲的劝阻,鼓起勇气爬水塔也不幸从塔上掉了下来,失去了生命。试想,如果伙伴们都去关心大头,大头就不会在天不亮偷偷去爬塔找父亲,也不会看到诱人的水蜜桃馋的让人可怜。大头虽然命运悲惨,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大头的行动恰他对无常命运与冷漠人情社会的反抗,从而传达出作者对淳朴民风、对正直善良的人格精神回归的呼唤。

张中民的小说中营造的孤独会使读者感受到一种孤立无援的颤栗,体会到一种诉说无门的绝望。小说中造成这些小人物悲惨命运的根源是金钱社会所带来的传统社会价值的瓦解,而新的价值建构不稳定,传统的善被搁浅,社会冲击着现实世界,人们物欲的膨胀、贫富的分化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畸形。在小说人物中的悲剧命运中我们体验到的不仅是一般意义上的孤独,更是一种无法言说、人与人难以沟通的根本性的孤独。这种孤独折射着现代人自身的命运,具有浓厚的哲理意味。但是这种绝望中又夹杂着这些小人物对命运的奋力反抗。这种反抗有《大声哭泣》里哑巴的愤怒;有《老人与狗》中花妮儿的诉说;有《温暖的寒夜》里母亲的爱;有《雾·塔》里大头对水塔的执着;有《返祖记》中哥哥生活在树上的坚持;有《在地图上旅行》上的外公做自己梦想的虚无的设定;有《飘满时光的河流》里的赵寻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的勇气……

“异化”的人性

张中民在短篇小说集《奔跑的蚂蚁》里叙述了在整个金钱社会的影响下,一群为了生存而不断被“异化”的小人物。他们有的是《返祖记》中哥哥“外形”的“异化”,有的是《身体里的蛇》的“原罪”意识而导致心理的“异化”,有的是《天使的秘密》为了自身的利益被金钱环境所“异化”……小说中的“异化”体现在他们对现实的迷茫、对厄运的束手无策、对金钱的过分看重、对浮躁的人心及人与人冰冷的交情的失望、以及对未来无意识的焦虑、恐慌。作者将这些众多沉默的叙述者的人生命运进行“荒诞化”处理,是深入现实、解读社会的一种独特艺术方式。其目的是深刻揭示出现代社会的残酷与人情的冷漠,进而引发人们对自身所处的社会环境的重新反省与认识。这或许是作者对如何摆脱“异化”的道路的深远思考。

《建别墅的人》讲述了王想的“妄想”:要建一座像美国总统白宫那样的大房子。为了建成这所“白宫”,王想把自己赚到的钱全都投入进了这座房子里。尽管房子建成后,人们只要走过王想的“白宫”,都会不由得赞叹他的房子,但此时的王想却觉得人们的赞叹是讽刺与嘲笑。因为这座承载着王想理想的房子,让他失去了所有:妻离子散、事业尽毁、邻里不和。小说中的物质金钱带来了“荣华富贵”,但却让王想的“白宫”成为了压榨他财富、禁锢他自由、剥夺他幸福的隐形牢狱,更让王想成为了孤家寡人。城市化进程给农村带来的强烈冲击,这种冲击不仅仅是思想上的,王想为了自己说出去的“豪言壮志”,也为了自己小私心:在风水上超过周围的邻居,在建房子的时候,不知道及时止损,反而错上加错。小说中写到王想渐渐向往起往日自己养猪场的红火场面,只是他知道昔日红红火火蒸蒸日上的景象再也看不到了。从王想的人生遭遇以及他的行为、思想意识中可以看出他代表了改革开放几十年以来的萦绕在农村的集体无意识:刚刚富裕起来的农民内心膨胀出无知的攀比与天真的虚伪。现代化进程在让农村人不再挨饿受苦的同时,也让他们在精神上遭受到了困顿与疲乏。说到底是社会物质进程的飞快,人们的文化涵养没有和物质保持同步的增长。他们的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并未像积攒的财富一样有明显的“现代化”的改善。他们依然沿用着原始的思维习惯与认知模式,一方面他们为了获得更多的金钱而离开自己的家成为外地的“异乡人”,另一方面他们为了“小农意识”里的虚伪和攀比心,无知地将辛苦赚来的“金钱散尽”。

《天使的秘密》讲述了电视台里的女主播勾心斗角的故事。欧阳是一位很努力上进的女主持人,却遭到了同事丹丹的嫉妒与暗算。俗话讲“三人成虎”,欧阳终于迫于流言,辞去工作、与丈夫离婚、背井离乡去了异国。两年后她用自己在国外刷盘子赚到的辛苦钱租了假老公回国“探亲”,目的就是向以前的同事证明自己在国外过得很好。欧阳的“计谋”最终得逞了,同事都羡慕她的洋老公,她的前夫陈亮也终于放手、同意离婚。尽管欧阳以“虚伪与谎言”对抗“浮华与丑恶”的“成功”并不值得称赞,但她却在异国他乡避免了同事之间的勾心斗角、夫妻之间的不信任。她虽然过得清贫,但却用劳动获得了自我内心的宁静。《漂满时光的河流》讲述了农村出身的赵寻以优异成绩考上名牌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当了一名公务员,但他在官场上渐渐迷失自我,不断贪污受贿,最终被判刑十年。十年里,赵寻遭受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痛经历。当他刑满释放的时候,他依然对未来满怀希望,决定从头做起,努力做一个自食其力、踏实肯干的生意人。《陈亮,快跑》讲述了主人公陈亮在广州打工不幸遇难的故事。陈亮在广州干过很多工作,开始是在工作量大且工资低的电子厂上班,后来又因半夜贴小广告而被拘留,再后来是当了一名报纸发行员。他也因为自己的勤劳与能干得到了当地的一位广州人的认可并很“幸运”地在广州结婚生子。但好景不长,在一次送报的过程中,陈亮不幸出了车祸,永远地淹没在了广州这个人烟沸腾的大城市。《奔跑的蚂蚁》讲述了陈建华的人生故事。陈建华高考落榜后离开农村老家去市区保安公司当保安,同学和朋友都认为他的工作特别体面。后来由于陈建华生性松散,我行我素、不上进、又旷工迟到,经常发牢骚,导致他在很多单位都呆不长时间。他的事业不仅不顺畅,他的家里也是麻烦不断,母亲住院、孩子上学、妻子患癌。无奈之下,陈建华找到小说中的“我”借钱,但是三次借钱不但不还,还消失了。同样,小说同样讲述了“我”的人生轨迹:高考考上了普通大学毕业后当了老师,事业几经辗转,生活也十分不如意。小说中作者写到:“我心里突然一动,想到自己从早到晚,在这个城市里忙忙碌碌地打拼多年,最终却一无所获时,不由一阵感伤。”“我们都是这茫茫人海中的蚂蚁,没有人知道我们将何去何从,奔跑、挣扎、折腾,都留下不安静的身影。”作者发现并挖掘了人性中卑微的一面:生命困境时的无奈及自我精神的匮乏。这是作者对普通的小人物生命内在的深层思考:社会的转型,物质生活的丰盈,让人们产生了很多心理“疾病”,让亲情关系与家庭伦理关系变成了以金钱为纽带的畸形关系,让越来越多的人产生了深深的孤独感与恐惧感,更让社会和人发生了“异变”。

穿梭于现实与超现实之间的艺术表达

张中民在小说集《奔跑的蚂蚁》中将现实的故事通过超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融会到深刻的独创性当中。作者借小说构造出一个个精致的迷宫,以梦幻般的架构、真切的生活场景、精神分析的深度掘进、城市生活的不堪重负,再加上富有穿透力的冷幽默,让短篇小说轻快地穿梭于虚构和现实之间,既营造了陌生化、异质性的语言,制造了充满了个性化的创意和想象力,也挑战了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的习惯性思维。同时,这种游离于超现实主义和现实主义的表现方式,也让读者对主体本身,对人性本身,对自我与他人、与外界的关系产生更深层的思考。

《返祖记》讲述了上小学五年级的哥哥决定在树上建立了一座房子,住到了树上。哥哥房子成为了孩子们的天堂,但是邻居们却认为这是“瞎胡来”。后来弟弟发现了哥哥的身上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越来越像猴子。小说的最后写到了哥哥变成一只猴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作者以童话的寓言笔法,显示出现代社会中处于生存困境下的个体追求自我存在的空间与价值的可能性,是对鲁迅先生《狂人日记》中“从来如此,便对么?”的生动演绎。如果哥哥没有爬上树,或许就会跟弟弟一样,过着中规中矩平庸安逸的生活,但是这种生活并不是哥哥所想要的。在哥哥看来,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无关。小说中的哥哥为了实现自我追求、赢取自由意志、获得尊重与权利,在面对难以挣脱的命运时,毅然采取行动,展现自我价值。小说中展示出了普通人无法逃脱的生存境遇,而哥哥这种“返祖归真”式的反抗则生动地彰显出了个体对未来与自我崇高而无畏的精神追求。《返祖记》很容易让人想到卡尔维诺的小说《树上的男爵》。卡尔维诺曾在《书上的男爵》中这样自述:“《树上的男爵》的题旨则包括孤立、疏远、人际关系的困顿……探讨了知识份子在理想幻灭的时候,该如何在政治洪流中知所进退。”小说中哥哥通过这种非正常的选择,让他与成人世界拉开距离,制造了一种疏离感,用“局外人”超然、冷漠,甚至戏谑、嘲弄的口吻,对荒诞而野蛮的成人世界有了一种冷观的视角。

《吴子濛的片段人生》中,作者用超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生动地描绘了吴子濛的几个奇怪又真实的梦境。小说讲述了一天早上吴子濛睁开眼发现自己斜着身子坐在一幢楼房顶端的天台上,跟男孩以及关切地问吴子濛是不是病了的男孩妈妈对话。但等吴子濛定神一看,又发现这竟然是一幢废弃多年无人居住的旧楼。后来,吴子濛又碰到一个跟他抢书的小女孩、跟自己捉迷藏的楼梯、像女巫一样强悍自称是吴子濛的妻子的女人、与猴子、大象、黑熊、野兔等为伍的原始森林……《身体里的蛇》讲述了主人公孙亮去卫生间的时候总感觉有一条蛇在马桶里。他总梦见的是那些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四散奔逃着的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们。后来孙亮在为了开发新的楼盘而建楼的轰鸣的挖掘机下找到了根源:“这是一种破坏呀!为了让那些有钱人住的更好一些,难道就让这些小动物们无家可归吗?”这部小说具有浓郁的寓言意味的小说体现出作者对城市的强烈批判和对当下生态学的独特思考,即城市的不断扩张,破坏了原来动物们的居住环境,很多动物被迫无家可归。在孙亮妻子看来,孙亮总怀疑马桶有蛇是一种病。实际上,这确是一种心理上的疾病。这表明,当下人文精神的失落、人们日益受到现代化科学技术以及物化的生存环境的挤压等不但让人对自身的信念产生了动摇,也把动物们逼到绝境。《月光下的村庄》整部小说,都围绕着作者找父亲而展开。小说的开头就营造了一个悬念“父亲离开我们一个月后,我决定去把他找回来。”作者在走进了记忆里的树林后,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村庄。这种写法,很容易让人想起《桃花源记》和《聊斋志异》的超现实主义写法。小说中母亲对“我”的催促、村庄里遇到的已经逝去的左邻右舍对“我”的提醒,又让“我”引领者读者从这个村庄里跳出来,即:“我”不是这个村庄的人,必须要马上离开。在小说营造的一个鬼魅世界里,“我”虽然最后并没有见到父亲,但是我也知道任何真正进入这个村庄里的人,都会得到隆重的礼遇。这种带着作者“自我幻想”的魔幻现实主义的艺术表现,或许是对那些失去至亲人们内心的最好慰藉。同时,小说中关于人体肉身与思想的“变形”隐喻,同样包含着深刻的关于存在主义的哲学问题的思考。

总之,《奔跑的蚂蚁》小说集用写实的手法描写虚妄的事物,用象征的手法揭示小人物的孤独处境,充分抓住社会将人异化的本质特征,尖锐的触及到了社会的本质,寓言式地显示出其本质,不仅具有很强的艺术概括力,也具有很强的社会批判性。因此,真实性、丰富性、创造性是《奔跑的蚂蚁》这本小说集的主要创作特色。但《奔跑的蚂蚁》仍有不足之处即小说对人物、故事、情节简单化处理。这往往会大大减损短篇小说作为文本反映社会现实的深刻性。因此,如何将来源于现实生活的文学素材进行深度化的挖掘与处理是其短篇小说走向经典的必经之路。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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