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为一种“神圣信息”
主持人:杨庆祥
宇宙的基本单位是什么?是神学上的光?——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是物理学上的原子、中子、量子?——在粒子的不断裂变中,物质诞生了。是语言学上的一个元音或辅音?——人类借此得以说出言语。是哲学上的主体人?——在一种乐观的判断中,人是万物的尺度……如果换一个角度看,上述种种也许都可以称之为信息:上帝以彩虹立约,基本粒子在运动中分裂组合,人说出言语、创造语言,并以此“化成天下”。如此说来,宇宙岂不是信息的总和,万物有灵,万物都发出信息,万物的信息是形式与内容的统一,是“同一性”的本真存在,是一种神圣的信息。中国古典诗歌体现的就是这样一种神圣“同一”,屈原的《东皇太一歌》人、巫、神三位互联,王维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无我亦无它。诗与真(信息)由此浑然一体,物我同流。
如今这样的起源已经被我们忘记了。在现代信息科学里,信息被定义为“是为了满足用户决策的需要而经过加工处理的数据”(F.W.Horton),而这一加工处理的工具,也不是人的静思和玄想,而是机器、代码和程序。技术的发展进一步扩大了“神圣信息”和“数据信息”的鸿沟,前者被抛进遗忘的深渊,而后者,在赫拉里看来,“可以将全人类看作单一的数据处理系统,而每个个人都是里面的一个芯片”。也许我们可以脑洞一下,在不久的将来,为了适应这种信息数据主义,人的形态也将发生质的改变,人从血肉之躯变成一根根直立行走的二极管或者飘在空中的小小金属薄片——这是一个“信息人”的新世界!
文学与信息只有在信息被严重数据化、即时化、功能化的情况下才成为一个问题。在神圣信息时代,文学和所有的存在一样,本身就是神圣信息的一种。但是在“数据信息”时代,文学却面临着信息的内卷、吞噬和挤压,为了应对字节传输速率的不断倍增,文学已经在不断地发展其新的形态:从抒情诗到长篇小说,从长篇小说到电影、电视剧,从最初的一个元音可能构成一首诗,到今天的几百万字甚或几千兆的影音。文学在信息化的道路上走得越快,它离其本源就越远,这能够部分解释今天文学“衰落”的缘由,如果都是一种“数据信息”,我们为什么要选择总是又老又慢的文学作为载体?如果不是为了怀旧,我们为什么要选择一台诺基亚N95而不是选择苹果14?
文学当然不是为了怀旧,文学是要记录和创造一个世界。文学要传达信息——但却不是那种海量的数据信息,而是一种“神圣信息”,这一神圣信息不是经过电脑和程序来完成——至少现在和未来很长一段时间ChatGPT还不能代替人脑的功能,即使它可以辅助我们来处理海量数据信息——神圣信息的获得必须借由人的肉体、心灵和大脑,甚至是灵魂的转化,是的,这一转化往往是带有神秘主义的、玄学的和形而上色彩的。这才是文学的赛道,也是它的质与真。
本期关键词“信息”刊发批评家金赫楠、江飞、艾翔、刘诗宇的四篇文章,这些文章围绕“信息与文学”展开论述,文风活泼热烈,观点各有侧重,例证丰富恰切,期待能够引起反响。
【相关链接】
金赫楠:恒河沙数与未死之小说
江飞:“遥远之物的独一显现”
艾翔:或许是在信息流中雀跃而非溺亡
刘诗宇:第一个人,与第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