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深渊——读《入于幽谷》《迷宫山》《跳蚤之幻》
早在两千三百年前,庄子在《齐物论》里写下过“罔两问影”的疑惑,罔两作为影子的影子,指责影子没有独立的意志。这一故事具有丰富的哲学意蕴,影子的依附性、非自主性恰恰构成了人类生存处境的巨大隐喻。影子一般的处境让人极容易在世界中迷失,三部小说的名字《入于幽谷》《迷宫山》《跳蚤之幻》都暗示着无边的、迷幻的世界的不可认知,也通过古老哲学的现代演绎,对人类精神状况展开了形而上的探索。就像《迷宫山》中所说的,人类习惯将庞大、复杂、多样的意涵,基于自己狭窄的眼界去进行提炼和限缩,总觉得事物被凝固下来才是真实,殊不知那些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沌状态才是事物本来的真相。然而人类总是执着于对真相、答案和确定性的寻找,以此来认识和掌控世界,减少不确定、未知带来的困扰,然而这一探索往往构成了陷阱,使人陷入更加无法逃离的深渊和更大的迷失之中。
《迷宫山》中,苏希依据“线索”之钥,似打开记忆中的“往门”,从中牵扯出一条有关“旧识复仇”这样因果环扣的“完整”链条,“事情的真相往往比我们从众多细节中抽取的片段要庞大很多”,苏希看似清醒,却已不顾迷宫山“禁止偏离主路进入林区”的警告,一步步陷入失踪迷潭。而这一切源于自身对于谜底的追求。于万象中寻境,于缠绕中扯出因果,实在是作为人乐此不疲的游戏:“我无法抵抗所面对的引诱,事件凝固成型,结构稳固,散发着忠厚老实的秩序感;似乎只有相信,我的内心才能安宁。”《跳蚤之幻》中旗袍博物馆的馆长吕军与旗袍纠缠不尽,为了续写奇情支撑心智,吕军不惜借助文学作品中亦真亦幻的描述,旁建“沙中之塔”,从而落入寻找答案和“证据”的陷阱,走进更大的深渊。《入于幽谷》中丁丛与宫泰成之间的依附、独立的多重关系的转换,回应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关于“影子”的哲思,就像连体婴一样相互依附但也相互排斥。如同镜像,人总是从“关系”中来确认自身,通过他人来确立自己的位置和意义,然而最终的结果是进一步迷失和自我的囚禁。
正是出于对真相、答案和确定性的警惕,三位青年写作者呈现了三部敞开性的、没有终极答案的小说,并由此获得了世界的丰富性和文学的丰富性,对世界复杂性的认识和表达也变得极为深刻,并留下了言说不尽的文学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