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代个人史底看江南
《桃源柳》,书名一看就明白,一是指桃源是个桃花盛开的的地方,一是指在那里安居的柳姓人家。本书是以柳大荣、柳立鹤父子生平为中心构建平台、展现故事的。这两个人物的活动,既是前后相承又是彼此套在一起的。随着时间推移,柳大荣渐渐淡出,立鹤渐渐登上舞台,并占据舞台的中心,直到柳大荣的身影消失。
《桃源柳》的情节设定和结构经营,两者抿合得很自然。纵观全书,很能看出作者在结构经营和情节组合方面的努力。明代剧作家李渔说过:“编戏有如缝衣,其初则以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剪碎者凑成。剪碎易,凑成难。凑成之工,全在针线紧密。”作品以柳李姻亲、血缘关系为线索,以柳家命运为主线,李家命运为副线,时而平行发展,时而交错而织,针线绵密,不着痕迹。
要为《桃源柳》这部长篇小说定位,律定其存在价值,就得将其回位,置其于乡土小说的书海、群落和当代小说史的长河之中,寻找出其独造之处。
《桃源柳》和既存的乡土小说相形,有着以下几个特色:
其一,涵盖的时间绵长、空间广阔,赋予了作品以宏伟、飞动的气势。从《桃源柳》开头的柳氏母子为婚姻问题的谈话起到李氏重修家谱,立鹤归宗,尾声中立鹤与生母、初恋情人相聚为止,前后长达127年,反映了中国近、现代史上很值得注意的几个历史阶段。小说将这场关乎民族前途的亿万人的斗争,浓缩为一个个小场面,聚焦到距离横塘市不远的桃源村普通农户柳大荣、柳立鹤父子两代人的身上,将他们独特的个人史、家庭史、家族史,立业兴家富村的追求和我们民族争生存、求发展、谋复兴的百年大业,紧紧地扣在一起。此外,小说将人物置于跨越时段和地域,在更为绵长和广阔的三维时空中,作者以姻亲和血缘将桃源小村与滨海这个大都市绾带到一起,将横塘市和苏北雅宁县绾带在一起,显现出社会变革在乡村和城市进行中的不同表现形式与相互影响,并显示出随着农村城市化、乡村振兴,两者关系越来越紧密的趋势,揭示推动中国农村前进、发展的动因。
其二,直面历史,正视人生,抒写出江南一段繁荒变化的历史和几代农民的心曲。学人夏志清在论及中国现代小说时,曾将一些较优秀的小说和一般流行小说作比较,认为两者的区别点,是“其立意与观察重点都不相同。其中最主要的一个特质,就是对中国当代生活认真而清醒的检讨”。(《中国现代小说史》)在这个论断中,夏先生强调的优秀作品的特质——认真、清醒,是指向作者的创作理念和创作态度。就《桃源柳》而言,认真,不必说了,清醒是相信自己的亲历、亲见、亲为,自己听到的和体验到的农民诉求。作者写出了真实的人和事,比起《创业史》中的梁生宝、《金光大道》里的高大泉,柳大荣并没有什么英雄气概;在描写敲锣打鼓入社的背后,还渲染了农民内心的忐忑不安;农村推行家庭承包责任制后,从兴办乡镇企业到体制转制,从苏南模式转为温州模式,作品所写到的也并非是遍地阳光,在写制度改革生产力得到解放后的欣欣向荣的景象同时,也注意表现由于制度不完善和人心险恶、贪婪形成的种种问题,引发人们从更深的层次上去思考。
其三,道出中国农村深藏在骨子里的情味,让人们读懂江南。小说中的横塘市处于沿海发达地区,实现向现代社会转型是较早的,但是乡土中国历史积淀还是久久留存的。社会学家费孝通把这种留存概括为熟人社会和差序格局。前者,只要想想“熟人好办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的俗谚就能明白;后者,费先生曾把这种格局比喻为同心圆,比作一粒石子扔到水里,激起的自中心向外扩展过去的波纹。中国社会的人际关系是以家庭,特别是以当家人为中心,按血缘关系的生疏扩展开去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桃源柳》中人物的命运变化,往往都与此有关。体味到这点可有助于更好地认识历史和现实的江南。
其四,小说人物形象具有相当的现实基础和典型意义。以小说的样式留存作者过往的人生经历、家庭变故的,并不少见,人们习惯上称之为自传体小说。不过既然是小说,就不同于自传(存之于档案的),经过了作者的想象和虚构,人物、情节与生活原型必然会有所不同。从严格意义上看,一切小说,即使是写与自己生活经历毫不相关的人和事的,也分明打着作者灵魂的印记。退一步说,即使是写真实存在人物的历史小说的人物和情节,也未必处处能与实相、历史相吻合。《桃源柳》尽管有着作者和家人以及周围人物的投影,但那是典型化的、可能存在的人物,具有更为普遍的意义。
(作者系中外散文诗学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