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廉涛散文集《心中那片海》
我和廉涛认识颇早，想一想，足有三十年了。在当年的印象中，他精干，热情，在企业做宣传工作，不过看得出来，他怀着作家的梦。他现在仍有热情，也更是精干，且练达之至。他尤能以这部书，见证一位优秀散文家的诞生。
正月的安排是舒缓的，遂读廉涛的散文集。这显然是一部心血之作，所收作品的时间跨度为三十余年，正是我和他神交的过程。作品计有六辑，虽然各类文章难以彻底断清，从而予以严格的区别，不过仔细辨识，还是可以看出各类文章的特点。辑一，是关于亲情的，父亲、母亲、儿子、孙子，或以此延伸，总之不离亲情；辑二，涉及三秦大地和九州方圆的游历；辑三，仁人贤士；辑四，职守咏叹；辑五，海外视野；辑六，家书精选。我的勾勒未必准确，不过其结构大约如此。
我一向认为，散文的一大特点是情感表现，且这种情感表现应该是充盈性的，整体性的，真实性的。我对这类散文很是敏感，也喜欢这类散文，是因为这类散文易于共鸣。实际上廉涛的所有作品皆有情感表现，它们无不是感情推动的，无不渗透着感情。然而其中有七篇作品，显得特别突出，读了令人顿生慨叹。
《母爱在瞬间永恒》一文，叙述了1976年唐山大地震之后，陕西农村多在搭建地震棚，以防地震。有一天，村上忽然有人疾呼地震了，正在忙碌的全家人，包括父亲、大姐、母亲、二姐，一一从屋子跑到院子，以躲墙倒房塌，压了自己。站在院子，母亲蓦地发现小妹还睡在炕上，十分惊惧。全家人没有一位反应过来，当然没有谁立即返回屋子，抢救小妹。母亲也不催他们，不过她果断地说：“我去抱我娃！”遂跑进屋子，抱小妹冲出屋子。虽然地震是一场误会，然而母亲为了孩子所显示的一种牺牲精神，几十年以来，一直处于精神领域的伟大位置。作品不长，过目难忘。
《堂姐》一文不长，然而充满了惆怅和伤逝，令人慨叹。堂姐长得很是出众，遂能嫁给地方上一位银行行长的儿子。看起来这是一桩难得滋润的婚姻，不料堂姐的公公，是一个重男轻女的角色，非要，也许至少一个男孩不可。遗憾头生是一个女孩，遂继续怀孕，总共怀孕九次，并坐月子九次，终于未生一个男孩。这期间的艰难和痛苦，不能想象。那时候生育并非冠冕堂皇之事，所以堂姐多年都在东躲西藏。关键是，九个女孩，夭折了四个，送出了三个，自己留下了两个。文章没有表达，不过可以想象，那位公公在此过程中是什么语言，什么脸色。堂姐所受的精神折磨是长久的，遂六十岁出头就病逝了。此文叙事明快，饱含深情，以在堂姐灵堂流泪祭祀，并默赠寄语而结束。言虽尽，意犹在，令人印象深刻。
《孝心》所记，全是偶遇之事。在小区散步，小女儿一再叮咛其父不要走路看手机；在公交车上，一个男孩一再提醒其父不要打游戏，以防伤害眼睛；还是在公交车上，听见一个女孩打电话，给其母约车，细心之至，直到其母坐上车，嘱咐其母下车告她一声。此文开门见山，表达对新生代孝心的欣赏。题旨甚大，融于小事之中，正是古人所称道的大题小做之法。
《李师傅，您在哪里？》一文，叙述李师傅的援手及其对李师傅的感恩。有一年，骑车冒雨夜行，不慎竟连人带车摔到了水坑。幸有路边一位自行车修理师傅收留他，让他住宿其工棚，并给他洗衣，为他打捞自行车，修理自行车。由此结下友谊，每逢节日假期，必看师傅，但最后一次探望师傅，却发现工棚被拆，遂再也不见李师傅。仁人之心，实若绝唱。
《圆梦》这篇散文，表现对路遥的景仰。有一天，往清涧县去，要参观路遥纪念馆。遗憾的是，时在周末，馆里不接待，这也是规定。只能恳求，且恳求一位，又恳求另一位。谚曰：心诚，石头都能开出花来。终于感动了一位工作人员，遂破例开门，让其参观。此作品不仅叙述了愿望的达成，还间接反映了路遥的威信。凡此三作，情感深厚，尤为可贵的是，它们体现了人类普遍尊重、珍惜并永在追求的一种精神，一种价值取向。
《空港不了情》属于职守范畴的一篇，其深情称赞西安咸阳国际机场环境之优美。此文用了事理辩驳之法，先叙述江南一位朋友拟到西安，怕风吹黄沙，且念杜甫诗句证明咸阳的尘埃，其诵：“尘埃不见咸阳桥。”弃除江南朋友固有的对关中的印象，得力的办法是让他下了飞机感受一下。由此，叙述江南朋友看到停机坪、候机室和候机楼无不洁净、明亮和花红柳绿。文章若仅到此处，就显简单了。此文由此转入叙述机场如何选址，如何建设，如何植以玉兰、雪松、合欢树、紫薇、腊梅、连翘、银杏一类的花木，有土必种，从而虽是黄土，冬也如春。事情简单，叙述有曲，应了文似看山不喜平的古谚。
《英国的火车》是海外游踪的一篇，此文叙述英国德比火车站的所见及体验。也是短文，不过信息丰富，凡经过德比的快车、慢车、车之大小，售票情况，站台的鲜花，卫生间的的周全、火车站附近大巴车与火车的互补所带来的方便，一一道来，尽表英国的一种文化。这篇文章从西安北客站所见入手，触景生情，自然而然，读来颇是舒服。
家书五封构成一组，是文章体制的散文，沿袭了前散文的传统，尽显对父母之孝，对儿子之爱。其情之殷，其言之切，虽是一人之情，一人之言，然而足以引起共鸣，因为此情此言具有普遍性。
这部散文集的书名由贾平凹所题，仔细研究，廉涛的作品也当属于贾氏所倡导的大散文。书信、游记及一些工作纪实，不仅继承了前散文或曰中国古代散文的传统，而且文采斐然，皆为文章体制的散文。
读到这里，我暗忖，散文艺术如何发展，当是我和廉涛都要继续琢磨的一个问题吧！
二〇二三年一月六日一稿，二〇二三年三月二十三日一稿，窄门堡
（朱鸿，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师范大学长安笔会中心主任、文学院教授。）
